偏见亦为坐标

文 /胡应康

中国女性在艺术上的才华，为艺术史所赏识，却没有得到公正的鼓励，甚至，女性自己，因为给予了半边天的位置，而不必诉求更多的权利，挤在人堆里，泯灭性别，满足于艺术史话的点缀。盖因担心此会追溯到女娲——如“五四”时期，连带会掀起重塑国民性的运动。首先，女性艺术家的才华展现方式，多有不可思议之处，令赏识的文人墨客无所适从。至今，说不出什么环境有助于女性展现他们的才华。女性受到压制，与蒙昧的统治始终同步，儒道释与她们无关，科技通过钢管格式化她们，鬼神利用她们，民主也不宠幸她们，幸亏，神话有其真实的一面，只能等待神秘的自然法则救赎。如此的压迫，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蹦出个女性，超越了男权社会，成为耀眼而望尘莫及的星辰。云门张凝的才华也非一下显现出来，在别人鲜花盛开之时，她还在生长，别人都已凋谢了，她却超乎寻常地绽放了。也许她发现了绘画之于女人，就像歌唱之于女人一样，女人的歌喉天生比男人优美亮丽高八度，女人眼中的感性色彩天生就丰富无比，她作画就如在唱安眠曲，出自心中的真切感情，她只需随意涂抹，而不必非要抓着哑铃练出男人的疙瘩肉。

云门也许是极富想象力的地属，冠在姓属之前，不是加倍父姓的从属关系，而是相反，削弱了这层关系，而体现了要从属于诗意的想象。因为云门之地，会让人想到一些文化的灿烂时期，想到在那里生活过的李清照。在漱玉词人的对比之下，才显现出男性话语的苍白与士大夫文化的黄花枯萎。看了她的画，也会让人做出评价：究竟是具有社会功能的主题创作，还是艺术家的自由心曲，在充实着中国艺术的历史长河？

老实说，我不如精于艺术理论的孙磊，无法说出云门张凝的美学和美术史定位。也缺乏岳海波和党震老师的教学实践经验，无法了解她离开山师之后，是如何发展到现在的“非学而得知”的高度。仅仅是看着她的画好看是不够的，我更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可我并不能了解，因为时代变了，她进步太快，知识品格拉开了距离。照说，我就不应该用文字为画家吹喇叭，过去吹过的都腾达了，扬长而去，剩下吹喇叭者遭人贬斥——谁让我经不住逼迫说了假话呢。实际上画家更愿意不说话，除非碰见了云门张凝这样的画，不张嘴叫好，就是心怀小肚鸡肠，叫好也未必就不坏，实在觉得她的画好看，简约的——照她的话说——我是学不会了。她作画是在捕捉感觉，而我们是猫逮耗子。

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艺术的温柔缺陷，正是缺乏自由的女性艺术的平分秋色，缺少女性参与和女性感性创造作品的参照，家长制下的男权艺术话语，不但完全被意识形态所俘虏，还一味矫揉造作，直到完全看不出自然之性。到处都在奉劝参禅入道，中国人的艺术和人生，似乎只有这一条出路。艺术的象征不是生命活力，而是看破红尘的寂灭。半生的艺术之路走过之后，会停留在眼前的花花草草之间，停留在晚辈的艺术之间，感到未曾实现的艺术夙愿，不经意间，就在他们之中，已成时代的滥觞，正在彻底改变中国艺术的功能。

赏画，一般是既要看到优美之处，又能回避小小瑕疵。文人之间，更多只是寻找瑕疵，视而不见优点。寻找缺点？这本不该冲着她们，毕竟她们一旦参与进来就改变了美术史的格局，毕竟她们超脱于男权功利标准。她们的艺术不是装点权威，而是装点生活，照亮心灵。艺术史已经对她们开辟了空间，却还是没有掀开遮蔽的盖头。问题在于这个时代，那么多问题都掩盖不宣，为何要针对她们？要针对艺术？难道真的是为了弘扬女性艺术？默默修补着文明漏洞的她们，什么时候弘扬过自己、标榜过自己？她们轻视和不接受流行趣味，寻找艺术的本源，也在建立个人的自由独立天地。而这，张凝也不例外，也就与当今的文化复兴运动有所不谐，显示了她的不足之处：至今她只是得到专业圈内的赞赏一片，却不闻与绘画之外，她从不想与低水平的东西争高低，不为自己的地位劳神分心。文明是奋争出来的，优劣是斗争出来的。比如当今，低劣的东西，在全球金钱政治的助威下，已经战胜高品性的艺术，登堂入室，代表民族的时代精神品格，这一历史的颓唐无奈，虽然不能完全归咎于自由品格的奋争失败，但也不是孤芳自赏之时。云门张凝内心始终供养着一个现代东方的灵魂。她只需要把一切都画出来,不必对她拭目以待，盯着她，她说自己就不会画了。有一天，她让人感到惊奇，也不是她故意做的。

2012年11月25日

(胡应康 中国国家画院专职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