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初识老十画，是由一本简装画集《李老十残荷图卷》开始。信手翻阅，一幅幅气势夺人、极具视觉张力的残荷直撞心怀，甚觉此画气质不凡。属于那种古中有今，今中有我，很有学术性的文人画风。以豪放大气，率真脱俗，个性鲜明、神笔妙得等词语形容绝不为过。尤为让我感到新奇的是一幅兼书带画的长卷，中国方块字与荷花与老鱼同在一幅天地里畅游，和谐自然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瑟瑟秋意。中国画中出现书法本属平常，多以款跋形式留下记载。老十之奇在于把方块字作为画面形象与残荷、鱼游组合，字是画的构成，画是字的阐释，彼此相依，主附均视，甚为有趣。我也时常画荷，一度也曾感觉良好。但见到老十的残荷，心灵被撼动了，顿生自愧弗如之感。我从老十的残荷系列作品中感受到水墨淋漓、秋意浓浓的神韵，堪称神笔妙意，天纵之思。尤其是《十万残花》，真可谓大手笔、大气势、大意境。情感奔腾，离形去势，心铸荷魂。似乎能想见作此画时那难以遏制热血奔涌的兴奋情绪，忘物忘我放纵情怀的状态。

老十十年祭日，中国美术馆举办“弹指长痕--李老十遗作暨捐赠作品展”，在遴选展品的过程中，我得以目睹其大量遗作，又领略到残荷以外诸多的创造和诗书画印俱全的艺术才华，更觉老十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才气内敛，而将精神品格全都浸润在作品中的画家。

老十的人物画亦十分独特和自我。不以美女取悦，不以现代人迎合，多是些铁拐李、庄子、钟馗、小鬼、头陀甚至是鬼打架等奇奇怪怪的形象，寓庄于谐，深意内蕴。或揭示人性的不和谐、或平复愤懑的内心、或礼赞生命的达观，一脸沧桑、满纸落寞，给人以触及心灵的情感体验。老十尤擅画鬼，且乐此不疲、一意孤行。敢在当世画鬼者，绝对有悖社会思想风范，他竟直言“万种罪孽皆人所为，然俱托以鬼名，鬼冤乎哉。老十画鬼俱在子夜，任意涂抹，非心中臆造，是目中所见。”为其真挚和胆识的流露，不难看出表面的画鬼是借鬼喻人，关注现实生命状态之所在，可谓用心良苦。

老十别世的前两年画鬼尤甚，往往画到深更半夜入神入境，十分投入。有时画到他自己都毛骨悚然不忍再看。各种非人非鬼的人物充满画面，真是魑魅魍魉丑态百出。然从这些作品中，一方面显示出他特有的表现手段和驾驭笔墨的功力，也可清晰明辨其创作用意。在一幅鬼打架中，以舞台布景的方式，将生活中形形色色不同的场景集中同一纸上，使画面犹如人生的大舞台。男人张牙舞爪，裸妇手持毒蛇，钟馗瞠目一筹莫展，少年双眼望天无助地流泪，分明都是生活中常见的情境。画家则一如既往地端坐屋中观望着窗外的丑态，如同在观看现实生活中上演的真人秀。右上角款识“相殴魑魅事，反目各成愁（仇），我愿家家好，相安不相殴。”从题文可以看出老十是个老实正直善良的人，对世态不平及尔虞我诈的状态无可奈何，便在画中借古讽今，以阴刺阳，借鬼嘲人，我想这即是以画寄思的本意。

老十的画，题材广泛，花卉、人物、动物、山水、书法兼而有之。且以诗配画，图文互补，书中有画，画中有书。诗文寄意，借古寓今。感慨人世，感叹人生。也夹杂着“回首幽冥感慨多，是是非非岂奈何”的消极心态。

观原作更确信老十的诗书画印均可谓之上品、上上品，曲高和寡。老十不仅是个奇才、怪才，而且画作甚丰。未及不惑便已辞世，作画成熟期算起来也就10年左右，而数量简直不可思议。我不得不叹“老十十年画了八十年的画。”可以确信老十不仅天分极高而且勤奋。有点儿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具有才华而又钟爱自己事业的人，为何要选择不归之路呢？实在令人惋惜。

从老十的作品中，我清晰看到了他作画的心路历程，确信也曾经历临摹期，装饰期，彷徨期，成熟期，才形成洒脱霸悍的风貌，只是那周期相对短暂而已。老十也曾有过躁抹涂鸦，迷惑彷徨时。也曾有过苦思冥想，潜修默炼日，也曾经历达摩面壁，心游万仞后，方才达到先哲隽思，落笔成章的境界。

在我看来，老十属于极具天赋的大画家，客观说：当今中国画坛，画者芸芸，但有“感觉”者甚少。有感觉又深具文才，能文善书，并善作新体诗文者更少，而能将诗书画印做完美结合，将现代人对自然、人生、现实世界的忧虑和解读以传统笔墨形式予以充分表现者更是凤毛麟角，老十堪当。

作为画家，他用短暂的艺术生命写心、写意、写真性情，成为付诸作品以深情的当世画坛独行侠，难有与之唱和者。通常意义的绘画欣赏，就是看绘画的主题、题材、构图、色彩以及效果而以，老十的画能使欣赏者见画如见人，画里有灵魂。

我知道同行中不乏同我一样欣赏老十艺术的拥趸，依旧觉得仅此是不够的。积极推介老十艺术，拓展其社会认知度，亦侪辈所甘。我相信金子无论何时都会发光，真正的艺术是留给历史的，经历岁月的冲刷积淀才会去伪存真。

老十的画就属于留给历史的范畴，即使在当下浮躁商业化的社会里或许会稍显暂时的沉寂，他艺术的纯粹性、苍然浑厚的笔墨韵味和对自然人生哲思的渗透其中必然会引起画界、理论界的极大重视。我相信他的艺术价值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为后人所重，散发出夺目的魅力。

人民美术出版社再次出版老十画集，我以为非常必要，其要义不仅是当下可以让老十更多的画作面世，为更多的人所知所赏。更在于为未来留下尽可能周全的老十遗墨，为后人研究论定提供可鉴之资。在老十画集出版之际，略谈些个人感受，希望能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同行艺术的传播和推广尽绵薄之力，如能藉此引起当今艺坛对老十艺术的关注和再度思考，并给予应有的尊位，正是我的期待。

马书林

2014年小暑于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