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间—— 空之间:刘邓个展
开幕时间:2016-03-05 16:00
开展时间:2016-03-05
结束时间:2016-04-09
展览地址:家里画廊
策展人:李山
参展艺术家:刘邓
主办单位:家里画廊
作为一位艺术家,刘邓显得非常谦逊、腼腆,他似乎想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极力避免引起别人注意。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察到他对语言表达所表现的不安与排斥。
这并非出于猜忌或缺少共鸣,而是由于他与众不同的时空意识。当有人第一次看到他的画作,他似乎担心语言会占据观者与作品交流的时间。
刘邓以静默的方式呈现他的作品,意在使对话节奏放慢,对观赏的行为与欣赏的欲望建立起一种精妙、恭敬的关系。
刚到他的画室,我们一开始没有达成这种平衡关系,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安。随着我们的谈话节奏与他的期望逐渐调谐,这种不安突然转变成一种安静却又热烈的热情。
对他用笔墨构建的复杂、反复的结形构图渐渐熟悉后,我觉得是时候让他解答我心中的疑问了,这些问题他之前并没有回应。
我们的谈话一开始,他说道:“如果我没有成为艺术家,我早晚会进监狱”,说这话的时候他尽量压抑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他拿起画笔和纸画了几个结形,一边画一边讲解这些使线条、图案相交织的各种可能性是多么的令人兴奋及其具有的治疗作用。通过它们,各种秩序井然的姿态得以组织、布局,最终形成了我们在作品里看到的图案。
刘邓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通过重复他探索之初的作画动作来“解读”他的作品。如果我可以让读者亲身体验此时此刻的真实感与“质量感”,我也就无须再写这篇文字了。
遗憾的是,这种质量感是无法复制的,我也只能建议读者亲自到刘邓的画室坐一坐,希望最终能有幸亲身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接下来,我会对刘邓的作品做一些介绍,这些表述在体现对作品的尊重的同时力求精确,从而激发起读者拜访作者的渴望。
被我问及为什么会想表现结形图案,刘邓答道他的父亲是一位机械师与电工,所以当他父亲工作时他经常看到满屋的相互交织的电线。
这个解释直截了当,并未刻意强调或营造任何东西来激发、争取人们对艺术家的作品产生兴趣。这个回答本身很具有启发性,同时也是信任的体现。
他接着说道,一开始他尝试用物体和线进行拼贴,这些拼贴创作也就是他最初的作品。后来,他发现他可以直接在纸上画出线条相互交织的空间与方式,他觉得不再需要使用物体,甚至所使用的色彩的范围也可以缩小。他说,只要他拿起画笔或毛笔,坐在一张很大的宣纸面前,他就感到很“舒服”。汉语的这个词感觉非常亲切,带点孩子气,表达的是一种全身心的充实与安适的感觉。
此时此刻,我所想知道的一切就摆在我面前:他的记忆、他的绘画以及构建那些图案的各种姿态。
刘邓和我分享了他创作中具有亲近感的一面,向我诠释了其背后的必要性,创作的灵感来源,以及他这样做的原因。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诚实。刘邓并没有营造任何虚构的个人神话或更高境界的创作动机或目标。这与我最初看到他的作品时的那种清新的感觉十分吻合。
无数相互交织的线条呈现出的正负空间存在于密密麻麻的平面、表面与图形组合中,线条的生动被局限其中,却没有拘泥之态。
虽然画面创作十分精确,却不会让人产生视觉陷阱的错觉,作者也无意通过模拟或仿造某种纹理效果来欺骗观者的眼睛。
墨线的晕纹与宣纸的纤维纹理融为一体,却又让人很难参悟其中含义或象征性,我们看到的只是纸上的线条,“仅此而已”。
刘邓有时候会把他的作品一分为二或分成三个部分,这种布局使配对的元色彩发生变异,亦或直接减弱或加强某一色块的强度和色调。尽管如此,他的作品仍有一种近乎“自然”的冲动,色彩趋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黑色或灰色线条。
这种线条有一天也许会变成白色,与宣纸完全融为一体,只留下明显可以感知的到(因为这些地方的表层经触摸、冲浊后产生了翘曲、变形)却又几乎无法看到的些许痕迹。
一起用餐后,直到我们会面即将结束前,他才坦言道他梦想用数千条看不见的相互交错的线做一幅画。
那一刻,我感到我对他的画的印象得到了证实。
刘邓的作品以其自有的形态与存在伫立在我们面前,并不试图隐藏什么、意指什么或暗示什么。作品让观者感觉到的只有艺术家创作的必然性,以及使其存在的的各种姿态所蕴含的“舒服”。除此以外,任何建立明确的因果性的企图都是徒劳的。
我们可以喜欢或讨厌这些作品,或赋予它们我们自己臆想的内涵,又或是批评它们,但它们仍会继续默默的存在着。
只是存在,却无意诱惑观者或作弄我们的感官。
在作品中,固有与延续之间的互补统一表达得如此强烈。我真的想通过与道学的联系为这些作品建立某种参照,但又怕用哲学术语讨论、描述这些作品会让人生厌,流于平庸,还不如用老子的传世名句一语而概之:“道可道,非恒道”。刘邓的作品是对这句话的具体化体现。在此,我想借用东西方哲学对时间与存在的阐释,为赏析刘邓的作品提供一些佐引。
首先,第一个概念来自于我本人的先祖文化。古希腊语中的kairos一词意指流逝的时间-在某一未知的时刻所有事情都会发生。在概念的层面,kairos具有两个涵义,一个来自于射箭,另一个来自于纺织艺术,均对我研究刘邓的作品有所帮助。
箭术中,kairos是指开孔、“时机”,更准确地说,它意为一个形似隧道的孔,射手的箭必须从这个孔中穿过。 要成功地穿过这个空,箭不仅要射的准,还要有足够的穿透力。
Kairos的第二层涵意则与纺织有关。纺织者必须要在那“关键的一刻”准确地将纺线引过那个瞬间即逝由纺布扭曲、变形所形成的缝隙。
细品这两个涵意,我们可以看出kairos的意思是在孔隙出现的一瞬间,以足够的穿透力将物体穿过,只有这样才能成功。
对我来讲,kairos概括了刘邓的创作方式,他的创作态度以及他的画的质量感。但是,上述分析的不足之处在于刘邓并不是希腊人,而是中国人。虽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直觉地捕捉到kairos的影子,但kairos本意暗指在某一特定时间点发生的动作,而刘邓的画既呈现了瞬间的开悟,同时还有永恒重复的意味。
如果我们仅局限于西方思维,这一矛盾似乎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我们从东方传统的视角,特别是东方的时间观这个角度思考,这种不同就变成了一个机遇。
Emmanuel Lizcano指出,西方哲学中的“时间”概念在传统中国思维中是不存在的。中国人的理性思维中,时与空构成一个相互依存的结合体:空间中充满了基于地点的异构含义,而时间则似乎与地点、事件相关联。究其原因,这种思维的形成与中国哲学中几个特定维度有关,此类维度在西方文化中是看不到的。
首先,中国传统文化中,暂时的现象与行动无关,继而与空间现象也是相分离的。中国思维对自然的理解不含有动态因素,因为它的出发点是建立在相关因素参照的基础上,因素被视为极点,而非运动过程中的个体;它们是能量,迸发出无尽的交互影响。这种思考更多的是关于过程的现象,考察的是影响作用以及转化。
第二个维度是关于永恒(eternity)概念在中国思维中的缺失。在这方面,中国产生了恒常(constancy)这一概念。两者之间的区别非常重要,因为“恒常”的意思是:“在变化中恒定不变”(that does not change within the variation),而永恒表述的是“无可变”(that does not become)。两者展现的都是恒久的概念,但切入的方式不同。如果永恒是“超越时间”对话,恒常的侧重点则是“永不间断”。庄子认为:恒久即为忘记此时与彼时的差异。
最后一个维度是关于中文中所缺少的“存在”(being)的概念。西方“being”的概念直到最近才中国语言中出现。程抱一(Francois Cheng)曾写道:“中国语言最引人注目的特点之一就是作为谓语的”to be“结构的缺失”。身份仅仅是通过混迭(juxtaposition)的方式表述的。因此,中文中并没有类似英文“essence of something”的概念表达。
传统中国文化中的时间概念与西方人所理解的时间是不同的。19世纪后期,中国人通过接触欧洲思想,从日文中译入了“word”一词。中文的“时间”字面意思为“时(之)间”(between moments)。日文=jikan,中文=Shijian。同理,“space”(空间)译入中文后意为“空(之)间”:日文=kukan,中文=kongjia。与英文中的“time”不同,中文的“时间”是一个周期性概念。“变化”是中国文化中的基质性概念,上述讨论都与变化密不可分。这一核心思想在《易经》(“易”即变化)中阐述的非常充分。
写到这里,在我的理解中,我们所讨论的行动、思想状态以及刘邓作品中所展现的质量感即存在于上述概念的象化与扭曲中,随着自身象化、扭曲、形态的形成在宣纸的纹理与折皱间得以展现。我要从多个维度,通过具有质地感的文字描述我前述对刘邓作品的第一印象。这一想法让我欲罢不能。
为了维系画者创作中的视觉平衡与亲近感,本次画展中我们选取了几幅作品。作品中色彩的存在虽加以局限,却并未排斥。这样做是为了指引观者关注刘邓所向往的“无形的作品”。
我们希望我们的介绍以及展示能够融入到作品中去,并传递作者那一刻在纸上所呈现的饱含真实性与必要性的质感,让我们感知作者逐条线、逐个图形地构建每一幅作品的过程。
那张纸我自己收藏了起来,我为我能亲身体验这一姿态的质量感与无私而深感庆幸。
分别时,我问他我的问题是否让他觉得烦;他想了一下,微微一笑说我能对他的画感兴趣其实让他感到很意外,也很高兴。他告诉我,上一次有个人要写关于他的作品,他只在画室里溜达了10分钟就走了,什么都没问。虽然刘邓似乎因为这个原因对我们的谈话感到由衷的满意,我却不禁想那个人也许一眼就看出刘邓的作品是多么的难以言传,才会离开吧。
李山
北京,2016/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