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介绍
在看到朱维彬的作品之前,我在努力想像他的作品的画面。据说他是水墨艺术家,于是我开始想像各种水墨的可能性,从传统水墨,到实验水墨,再到近来流行的新水墨。也有人把他归入抽象之列,于是我开始想像各种抽象的可能性,从冷抽象,到热抽象,再到不那么极端的抒情抽象(也可称之为温抽象)。但是,当我看到朱维彬的作品时,它们还是超出了我的想像之外。朱维彬画出了超出我想像的绘画,我甚至很难称之为绘画。事实上朱维彬根本不用画笔,无论是硬笔还是软笔。如果我们姑且还称之为绘画的话,他的画从材料、手法、过程、结果等各方面,都拓展了绘画的领域。
朱维彬的画可以还原为线条。用线条做画本来是中国画家的强项,20世纪以来的一些抽象艺术家进一步将线条解放出来,形成了纯粹以线为目的的画面。2015年11月11日,纽约苏富比当代艺术拍卖会夜场上,托姆布雷(CyTwombly,1928-2011)的“黑板系列”中的一幅《无题(纽约市)》,以超过7千万美元的创纪录价格成交,引起网友一片吐槽,因为这幅超贵的作品只不过是用白色蜡笔在灰黑底板上画了六行圈。与托姆佈雷的随意涂鸦不同,布伦(DanielBuren,1938-)作品中的线条更加粗大、笔直,通常整齐地竖立排列,体现了很强的理性控制。
我们权且将托姆佈雷和布伦视为两个极端,即极端的无序和极端的有序。在艺术界中,对于线条的运用基本上体现为这两个极端以及它们的某些中间地带。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线条,多数处于这两端之间的中间地带。但是,朱维彬的绘画与这三种类型都有不同。从单根线条来看,朱维彬作品中的线条与布伦作品中的线条类似,它们都是笔直的。与布伦作品中的线条整齐划一不同,朱维彬作品中的线条有粗有细,而且以非常复杂的方式交织在一起。粗细不同的直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类似托姆佈雷作品的效果。于是,朱维彬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解决了抽象艺术中的无序与有序的相容问题,也就是热抽象与冷抽象的相容问题。朱维彬作品中的线条是有序的,它们穿插和交织起来之后又是无序的。但是,无序的画面效果并没有破坏有序的线条,如果我们细读画面,有可能将穿插和交织的线条分拆开来,还原为一根根有序的直线。正因为如此,朱维彬的画面是一层层叠加起来的,如同叠床架屋,有些线条还可以穿透不同的层级,体现了艺术家冷静而巧妙的设计;但是,画面在总体上又呈现出强烈的张力和热烈的气氛。由此,画面给人一种奇特的既冷又热的感觉。冷和热没有调和成为温,而是各自保持自己的独立品格,从而要求观眾在不同的感觉之间进行切换。
许多艺术作品都追求在不同的感觉之间进行切换。例如,中国水墨追求的似与不似之间,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要让观眾在笔墨感觉与形象感觉之间进行切换。某些油画作品也能產生有这种效果,从而要求观眾在远观和近看之间切换,远观作品的形象,近看作品的笔触。人们之所以喜欢在不同的感觉之间进行切换,或许与保持感觉的动力性或活跃性有关。艺术作品的重要目的,就是唤醒我们日渐麻木的感觉。朱维彬的作品中也有这种动力结构,通过冷热之间的切换让观者的感觉处于活跃状态。不过,朱维彬作品中的有序与无序的交织,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环境科学家发现,人类在选择环境的时候,会遵循瞭望-庇护原理,即偏好那种能够看见别人而自己不被看见的环境。有序便于瞭望,无序便于庇护。据说这种原理基于人类原始的生存经验。在茹毛饮血阶段,人类以狩猎为生。人类既是猎人,也是别的动物猎取的猎物。作为猎人,人类希望看到猎物,这就是瞭望;作为猎物,人类希望自己不被看见,这就是庇护。朱维彬作品之所以引人入胜,或许暗合人类的这种原始本能。
朱维彬的作品看上去像交织的丛林。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它们视为今天社会的象徵。人类可以非常理性地抵达非理性的目标,不少思想家已经洞见现代性事与愿违的后果,朱维彬则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现代丛林社会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