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取相”一词缘于《金刚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在这里引申为把感知到的东西表达出来。进入后现代以来,许多艺术家的感受对象、描述方式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们在以往侧重于描述事物的“外相”的基础上,用更加积极自觉的态度去感受、描述认知方式和过程的复杂性,从着重表达取到的“相”转而着眼于“取”的过程的体验。在方法上他们更强调简化提取的解构对比手段,在境界上更多地追求超感官的感悟,在态度上更加积极勇敢。
本次展出了游东醌、陈锦潮两位青年艺术家的代表作品。游东醌在“倒影”系列中以镜相为“相”,表达了对对应关系的理解;他的“如如不动”系列可以引导观众去感受观空亦空、豁然开朗的认知过程和境界。在陈锦潮以晒干的墨块和墨幛为主要形式的作品中,可以观察到他通过剥去"墨"的文化外衣后对文化元素进行了简化提取和再造的过程;而他的“基本元素”则明确体现了一个青年艺术家面对既定标准敢于批判、寻求突破的特有气质。
游东醌、陈锦潮的作品具有明显的非传统特征,他们在认识具象的世界和抽象的规律之间找到了一些新的表达方式:取相可以由简趋繁,也可以由繁入简;可以不断丰富一种定式美的内涵,也可以在否定的前提下加以升华。他们正在与当今许多艺术家一起,直面一个思想飞跃、艺术形式极度丰富的时代,创造更多元的审美命题。
取相——陈锦潮、游东醌双人作品展
文/李听尘
取相是方法,是艺术家的手段,是艺术家创造性的呈现。"取相"一词,缘于《金刚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1]取,感受、执着和描述;相,感官所得、表象和过程的呈现,与"大象"对应。古人说"大象无形",意思是说终极本源的真相宏达玄妙而不易得。[2]哲学家和科学家为求得真理,以理性的逻辑推理、实验探究为手段直奔"大象"而去,引发了对"量子纠缠"、"平行宇宙"等问题的思考,并告诉我们,认知领域的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既是真实的,又是非唯一的。[3]似乎前沿思想的热情都倾注在"十的负三十次方厘米以下"或是"一百亿光年以上"。[4]然而,这不能否认感性认识是有意义的,形而下的东西是我们眼前的另一种存在,一种真实确定的珍贵。这就是艺术,就是艺术的功能,艺术的优势,而不是别的。
尽管认知过程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导向无限个真实而平行的世界,唯有感官所得、个人所想始终是专属于每一个个体的体验。伴随人类前沿思想成果而来的,是一些艺术家力图摆脱传统单纯的"寄情言志"的窠臼,参与到对认知过程的共同思考中来。对不同时代和文化背景下的艺术家而言,"取相"都是一种基本手段,即是将自己的感性认识转化为个性化的、创造性的表达。如何与各自的时代背景和文化基因产生关联,艺术家们有各自不同的探索。百年来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飞跃发展的成果,既完善又"混淆"了我们认知事物的方式方法。完善指这些成果为认知过程提供了更丰富的理论基础和手段,"混淆"则是要求人们对一些既定的方法和结论重新审视。进入"后现代"以来,艺术家们更加主动地感受、描述认知方式和过程的复杂性,有意地将这个思考带到艺术表达中去,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从着重表达认知感受的结果转变为自觉地、多角度地探究认知或艺术认知过程、也就是"取"的过程,即从着重表达取到的"相"转而着眼于表达"取"的过程中的体验。于是我们通过当代艺术家的"取相"可以比较普遍地看到两类艺术作品:一类是将感官对外在世界的特定感受经过"取"的过滤提升重组再现出来,这是一种经过刻意加工的真实,一种人为的美,人心的相。还有一类作品则倾向于对认知过程的抽象表达。我们已然可以看到一批成熟的作品反映这种复杂认知过程所产生的结果。本次展览展出的游东醌的"倒影"、"如如不动",陈锦潮的"基本元素"、"解码"等系列的水墨、油彩、综合材料和装置作品,比较集中地体现了上述特点。
游东醌的"倒影"系列,是通过一系列的描述水面上下情境的作品,刻意表达了感官世界的镜相的关系。作品表现出他对这种关系的敏感捕捉。反相、镜相关系是我们的感官可以直接感知到的对应关系。作品中可以看到水面的上下在光的参与下互为参照,这些倒影关系普遍地存在于大至江河湖泊、小到水塘小坑之中。山光水影都是物相,只有对应存在的关系,不辨真假、正反。
游东醌的"如如不动"系列是将传统的、古老的认知诉求与当代的描述语境相结合,融入了更多的当代表达。通过作品我们在感受黑暗中若即若离的光影之后,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对拨开迷雾、感受前方光明的渴望。他似乎有一种由表相而表达另一面,求得彼岸实相的诉求倾向。这是一个通过澄心潜欲的拂拭达到"不取于相,如如不动"的认知境界,是一个通过观空亦空、进而豁然开朗以求得实相的认知过程。作品的呈现感、过程感、精进感似乎能让我们觉得在取相求索的路上与他同行。
陈锦潮的多组装置作品采用了与中国传统书画高度相关的墨块、笔划等作为表达的基本元素。迎面而来的成行列的墨块、长幅的墨条等各种墨相,已经明显将"墨"与它在传统水墨创作中的功能拉开距离,它已无需水笔承载,不为字画勾勒,不为故事陈述,回到了本真状态。这些隐去了水的墨块和墨幅仅仅就是符号,是只有外延没有内涵的元素或原点,墨之外就是留白,就是造化的可能性。机缘到了,它可以造化一切。具备普遍的文化意义。
陈锦潮的"基本元素"、"有韵味的运动"等系列作品明显地表达了溯源的理念。他对中国文字进行笔划解构,将这些带有独特、明确中国文字书法审美特征的横竖点进行分拆,在画面上反复进行铺陈重组,通过反复强化的力量形成深刻的视觉印象。陈锦潮有意表达对一种由惯性而产生的标准的批判:这种标准既可以是美的定式,也可能成为美的局限。人类文明的发展本身是一个认知的自发、自觉、融合和超越的过程,文明的阶段性成果既可以是更高阶段发展的基础,也可能限制了突破与超越的可能性。陈锦潮对文化元素的抽离、分析和解构不仅展示了他对认知过程的理解,也体现了他对认知机制的积极参与。
我们可以认为游东醌、陈锦潮在认识具象的世界和抽象的规律之间又找到了一些新的表达方式:取相,可以由简入繁,也可以由繁入简;可以不断丰富一种定式美的内涵,也可以在否定的前提下加以升华。之所以我们的认知体验可以持续地丰富,是因为我们所面对的具象世界是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其背后的抽象规律也是在不断地被认识和发现的。今天的艺术家,不可避免地要直面一个思想飞跃、创意爆炸、文化多元、创作及欣赏主体广泛、艺术形式极度丰富的时期,一个审美命题面临跨学科、跨领域挑战的时代。新一代的艺术人应该抓住时代赋予的机遇,为完善和丰富现有艺术创作及理论批评的体制带来新活力,为艺术生态增加新的可能性。
注释:
[1]出自《金刚经》第三十二品:"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2]出自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一章:"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3]"量子纠缠"、"平行宇宙"等概念是当代物理学的前沿理论。其所描述的物理状态与人类一般常识有冲突。
[4]引自刘慈欣《球状闪电》中物理学家丁仪语:"我无所谓,我所研究的东西,尺度要么在十的负三十次方厘米以下,要么在一百亿光年以上,在这两个尺度上,地球和人类都微不足道。"丁仪在刘慈欣《三体》系列中也是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