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经验世界与超念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过渡性的地带,这个地带流奶和蜜,或仅仅是不明性状的分泌物。”——乌墨
似曾相识
文:陈海燕
观看孙红宾的油画作品,让我产生似曾相识之感。换句话说,就是在我的艺术观看和经验里,并不感到陌生。另外,画面的题材亦似曾相识,仿佛就是身边的寻常物事,似乎在向我们证明一幅画的题材和技法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这与那些身处艺术美好时代的艺术家,观念相左。艺术的经验趋向个体化,艺术的语言表述给谁听亦有对象性,这不仅是将躲避苦难的幻想庇护所变成肯定的安慰,也是清除所谓的“可靠”思想免于被统摄的最后堡垒。纵是画家穷其毕生仅画了一条野狗或一只流浪猫,我们依然能从这样的画作中看出其丰富的秘密和疯狂的感性能量。另外,画作本身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的不仅是画者的精神世界,还有观者自己的。
这似曾相识的“独特性”并不完全是辛劳的结果,有时是偶然并且自然地出现在画者脑海里的念头,是艺术家本人的生活、经历、学养、思想及观念“媾和”的共谋,也是就地抓取的画笔给予的一种馈赠。事实上,孙红宾摄影和绘画双栖(我管中窥豹,看了他以前小部分类属不同、风格迥异的作品),可以说他在艺术道路上的付出是丰满的、成果是丰厚的,而如今更衷爱油画创作带来的满足感。从此次展览的作品中,我些微感受到其个性的内敛、笃守和疏离,以及在此表象下隐匿的某种秘而不宣被压抑住的东西。
这样的作品尺幅很小、感觉松弛,没有张扬浮夸或紧致含垢的野心,似小品,随机、偶然和碎片,体系不明、指向不明,甚至有种刻意的伪装。画面意识漫漶、虚焦失真,笔触松散、形制迷离,色调时而秾丽、时而晦暝,时而又苍白寡淡,似漫无边际的自觉、自娱、自愈的游弋,而这一切正是艺术家本人目前最想要的呈现效果。必须承认,艺术的伪装也是艺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伪装恰是非伪装的希望。德国哲学家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曾说过:“只有那些不能理解自身的思想才是真实的。”这样的话看似平实平静,却语挟风雷,起心动念。孙红宾的画也有一点点这样的味道,着力将画面的“说辞”尽可能的去意义化、最小化,甚至矮化,离间理解、疏简情感。不可否认,在语言文字失效、意识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艺术(泛指)才是活跃的,且是最有效、最有表现力的表达。
且有大觉、后知大梦,意殊自得。人生如此,艺术如此,绘画更是如此。因为,绘画的诚恳有过程中的完整自觉,无论从内容到形式、形式到内容,江河流水,潺湲不绝。孙红宾近年所绘制的这批作品,表面很放诞、粗服乱头,有时兴发、无时戛然,全然“无所谓”画面形式的养眼或辣眼。然而,只有当剥除这层油光浮色,或许才能窥见艺术家本人晦言隐意背后的心志。这些貌似写生的“潦草”作品固守着自我的拙朴,是孙红宾本人的意象涂鸦创作,将真实本身不但显其真和实,也同样显其虚和假,以此成全作品天经地义的内涵。形色所诸的不过是心智的存在形式,是“识意”、是“趣志”(字的先后有承续关系)。物象本是一个真实和空间的概念物,却被描绘成意识和时间的标识物。世界是存在于我们自身的独立意识,还是不受意识鉴照的独立存在,不过是我们蠢笨的理智纠缠,而这样的纠缠毫无意义。绘画的目的不是再现客观真实,而是掺入自我的生命能量,使观者感觉到而不是知道,是与不是间把不可说的表现出来,但结果怎样,不过是付之阙如。就像,我如今越来越不喜欢将这样的观后感码得过于直白一样,胸中似有浊气却没有了恶气、腹内不再草莽却仍有胀气,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将理解或认同拱手相让。这么看,孙红宾果然和我是同一年龄层和同时代的人。
最后,必须备注一下,孙红宾曾做过大学老师,后长期居留帝都做了职业艺术家。如今随家人迁居魔都,襟怀所触虚实相生,覆藏所呈不露锋芒,意欲将我们虎视眈眈观看时所流露的一切欲念纳入他变幻莫测的风象云图。可是,我却十分想要狡黠地说,企图消泯一切欲念的欲望,也仍是一种欲望,似曾相识。
写于沪上
2018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