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澜的一根筋和较真巨细无遗的显露于他的画面中。他特别较真于局部的变化,以及书写的手顺和节奏,每一个点、每一笔都是尽量清楚地交代出来,并且克服雷同,他的理想是,在一幅画面上不出现雷同的笔触。这与传统的“齐一律”的笔墨形态提炼方式(程式)语言显然背道而驰,甚至是有意对着干的。他长时间的盯着画面,不借助图像,在记忆和想象中不断地分析、筛选,在画面上不断堆叠,物象在画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出了历史遗迹般的时间感。或许如他所言:“历史感,可能就是一种语言的密度,是时间的分量。”
海上几朵云
——写在漆澜画展前
文/徐可
2001年,漆澜与我从不同的城市来到陌生的上海,来不及准备,就带着各自的专业背景登上了当代艺术的战车。一起创办《艺术当代》,共事十八年,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飞速发展、艺术市场的涨落起伏,这时间差不多就是五分之一个世纪。虽然我已记不清,为这本杂志写下的第一个字、敲下的第一个键盘是什么样子?但是,依然清晰地记得与漆澜相识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场景,他人口中传奇一样的人物,在走廊中一声悠长的京剧亮嗓,一个清瘦干净的青年人就站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共事十八年,工作中我们是最默契的伙伴,工作之余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为漆澜写文字,对我来说是一件艰难的事,他的学识情怀,他的博闻强记,他的创作,他的追求与现实的矛盾,他对当代艺术的见地……因为熟悉,不知该从哪里入手。虽然当代艺术是面向未来的精神力量,我们也已过不惑之年,但面对十八年的历程和记忆,堆积如山的信息,我们依然必须要有一定的勇气才能从容地追忆,同时也难免生出“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的感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漆澜常说“要第一人称的去想象和感受历史和艺术,尤其是艺术家的创作”。对于这个共同战斗过十八年的老朋友,可能有一些第一人称感。历史是一条河,奔涌不息,瞬息万变。我们有幸一起感受过激流与漩涡,我们都是这条河流的过客,记得来程,一起想象过未来,想象过尚在未定之数的无数蜿蜒曲折。
《艺术当代》发刊至144期,漆澜告别了编辑部,我感同身受——他所承受的未知的远途的压力。一个敢于放逐自我的人,或许,始终相信,能找到自我。漆澜喜欢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一句,“白云出处元无例,独往人间竟独还。”这诗句于他最切合。他是“一根筋”的人,执着得近于顽固,内心朴素地固守着原初的理想。因为一根筋,表面显得任性,其实是一种朴素,一种单纯。但在这样的文化生存境遇中,正常的欲念,倒是显得格格不入。如果第一人称的走近艺术家,“别有怀抱”,穷其一生的执念,悲欣交集,化作画面上斑驳的痕迹。
我理解漆澜,他经受过高密度、高强度的信息漩涡的冲击,抽身而退,收视返听,如赤子婴儿般的面对画面,面对那个属于自我的先天的视觉的世界。这种频道的转换,令他难以适应。离开杂志后的一段时间,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与世隔绝。在他的艺术历程中,再次面对冲突和断裂……
艺术历程中,再次面对冲突
语言对图像,可以加速,也可以掣肘。这个问题对于漆澜来说尤其明显。从文字信息的漩涡中脱身而出,他试图尽量忘记自己曾经长年打交道的这个产生大量信息的现场。他做了大量材料和语言的实验,以繁复的笔触去抑制和克服文字信息的干扰,如老僧念经打坐一般地入定,渐渐进入一个宁静而单纯的视觉世界。
在这些持续时间特别长的作品中,他反复的拆解、弥合,反复的堆叠、清理,画面层层叠叠,如同一个考古发掘现场,这种视觉效果或许基于他的历史情怀。他曾经这样说:“历史感一点儿也不抽象,画面本身就是历史性和即时性相覆盖、堆叠、错落的结果。面对它,我要带着尊重甚至惜别的心情覆盖以前的痕迹,又留下即时性的痕迹,天长日久,画面就是一个考古现场——历史气息自然从画面散发出来。”漆澜特别恋旧,他的画面散发出一种先天性的乡愁:“面对一张风景画面,画笔在上面游走,数年后,它慢慢就内化成了你的生活场景,它就成了故乡。”
漆澜的一根筋和较真巨细无遗的显露于他的画面中。他特别较真于局部的变化,以及书写的手顺和节奏,每一个点、每一笔都是尽量清楚地交代出来,并且克服雷同,他的理想是,在一幅画面上不出现雷同的笔触。这与传统的“齐一律”的笔墨形态提炼方式(程式)语言显然背道而驰,甚至是有意对着干的。他长时间的盯着画面,不借助图像,在记忆和想象中不断地分析、筛选,在画面上不断堆叠,物象在画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出了历史遗迹般的时间感。或许如他所言:“历史感,可能就是一种语言的密度,是时间的分量。”
由文字到图像,由理性到直觉,这是一个逆向的追寻路径。他从局部开始,对传统的图式、手顺、形态和结构进行拆解。以“离间”的方式拆解物象的形和色,把流畅的节奏、韵味隐藏起来,把形象和质感推向危险的边缘。当然,有心人会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发现他的教养和自信。他曾告诉我:“我尽量不要一本正经的套路,我要用最不正经甚至是最不是画画的语言画出比中国画更有意味的东西。”物象的表层之下,掩藏着材料的物性暗流,汹涌澎湃。远远望去,一派斯文的风度,迫而察之,处处是放肆甚至粗暴的手感。形象、色彩、质感被“离间”,释放出动荡的张力,与其画一个具体的形象,勿宁说是在体验一种语言的矛盾和玄机,这正是他的语言机锋。
从2009年以来,漆澜画过一些持续时间特别长的风景和花卉。也有很长时间,他在办公室里经常念叨黄山谷的那诗:“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如今,古典诗文已经成了我们奢华的有节奏的叹息,或顾影自怜。漆澜不是画花,是画花的影子、空间,实际上,他拆解了花的形象,仅剩下依稀可辨的痕迹,持续数年堆积的笔触和色层,斑驳如锈渍,是时间沉积的包浆。漆澜可以用小写意或大写意的笔墨流畅的画出这些形象,但他一直拒绝这样的套路,认为那是一种“惰性的流畅”。他一直认为,语言本身就是思想,语言的纯度决定了观念表达。词汇和语感的匹配,图形和观念的匹配,质地和气质的匹配,以及语言的正反对抗、交织,这些都是他专注思考并付诸实践的内容。
漆澜是从传统中出走的逃逸者,而他,又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面对物象,下手狠,不计后果,一则是对历史经验的有意疏离,同时也是对自己原初视觉的深情回眸。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面对物象,你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赤条条的,甚至,尽量回忆你儿童、少年时代看见物象的状态,回忆那种生扑直取的手感。那段时间,我看儿子画画,他下手生猛,但信息诚实,给我启发很大。我少年时代也艳羡过‘坐看云烟’的超逸的幻觉,装着很清高的样子去体会和表达那种‘至味’。后来才发现,我给自己下了套,画得我似乎没来由的超脱乐观起来,但我的生活经历又告诉我:这粗糙的现实让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来自遥远的的诗意。现在,我已经很难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画面。”
在教养和任性之间,是两个漆澜,他的画面是一个分裂、冲突的现场。在经历了话语中心的喧嚣之后,收视返听,他更明白了教养的含义:“在这世界中,我现在总算闹明白,只有自己凑合着去教自己,自己折腾着去养自己。”作为过来人,语言和形象,正反论证,相反相成,他以反美学的手法和技巧去表现恍若优美的东西,恍然优雅的东西,隐藏着“不惑”的机智和思辨。
还记得,《艺术当代》新世纪创刊之初,我们在审稿时经常碰到一个时间表述的问题。当时,作者在表述20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时,仍然习惯性地写作“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我们也习以为常,而校对老师总是用铅笔圈出来,添上“上世纪”。十八年后的今天,我们都已接受,“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确实远离了我们,进入了历史,这真的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回想当年陌生的上海,或多或少地被我们这一代新“移民”从“异地”渐渐活成了“家乡”,在这中间,我们也切身地理解了时间和历史的含义。
·关于艺术家
艺术家 漆澜
1973 生于四川安岳
1996 毕业于重庆西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获文学学士学位
2001 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获文学硕士学位
2007 师从王孟奇教授攻读美术学博士学位
2001年至2018年供职于上海书画出版社,曾任《艺术当代》杂志副主编。
现为职业艺术家,生活、工作于上海、重庆。
个展
2019 “海上几朵云—漆澜2019作品展” ,玉兰堂,上海,中国
2018 “7号空间—广东美术馆青年艺术家提名展”,广东美术馆,广州,中国
2016 “且共从容 —— 漆澜个展”,成都当代美术馆,成都,中国
2013 “再见!董其昌——漆澜个展”,千高原艺术空间,成都,中国
2011 “任性的风景”,千高原艺术空间,成都,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