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風、林、火、山——这句出自《孙子兵法》的四字诀分别代表行军时的四种状态,其整体语义所展现的是一种惊人的耐力与非凡的意志掌控力,四种字形在视觉上体现出一种有如钢铁般的制式却包揽无穷的范畴,这其中封存了速度、力、广延性、蓄势能、事物对空间的填充与在场、温度、质量以及万事万物的罗网关系等——正如蒋正根与周洋明在画布上所留下的艰苦卓绝的、枯禅般的印记,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贮藏的能量汇聚成一个温润与静谧、肃杀与虚无共构交织的空间。其中“風·林”是指在速度上用心经营、断除鲁莽而取谋略,“火·山”是在动与静之间进行任意的瞬间切换的机能。这一主题不仅比喻作品创作过程中那种有如行军般的意志状态,也代表艺术家无论时间和环境如何改变都不动摇本心,誓必将携此道勇往直前的决心。本次展览将主要展出两位艺术家近年来的最新创作,同时也将对两人的作品分别进行时间线性的梳理,并集中呈现来进行对照、比较。
决定事物本质的并非结果而在于过程,而一个在形体表象上相同的过程应该被视为一种结果,因为它的动因可能截然不同。正如蒋正根的“点苔”与周洋明的修持念珠般的枯笔那样,从一个结果性的静止、固定的画面来看,永远只有反复出现的几乎无需技巧的单向笔触——物理上的分析最终止步于层叠的层数、落笔的轻重缓急与间隙大小的区别。这些努力都无助于理解它们各自所是的终极,而必须寻求一种远距的直观,找到一个极佳的观测点来感受那个大于局部之和的整体,再依次刨除孤立静止的分析、感官经验以及理性的鉴赏意图,这时或就会听到海水冲刷巨石的声音——这是蒋正根的柔性精神质感与周洋明作品中强韧有力的强调意志的重量感相碰撞而产生的。两位艺术家使用几乎全然一致的创作方式却给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蒋正根有如植物苔迹般的笔法所达到的柔和效果具有某种生长性,蓝色的轻盈与漂浮的质感也营造了一种虚极而静的效果,这都得益于他经营整体空间的构建所达到的极致;周洋明则在一笔一划中聚精会神,如同在静默无声中吸取日月精华的灵石,其每一笔触都脱离整体画面而独立存在,这其中不存在任何虚空或不虚的概念,亦没有进行实体空间构建的概念或目的,而正是从这一无意识的、真空妙有般的意念中,相悖地涌现出了厚重。
“积简而繁,繁极而简”作为一种方式似乎与中国独特的历史文化经验有着紧密相关性,无论从繁复的建筑雕刻、迂回婉转的政交策略或是语言文字、禅宗及老庄哲学中都可窥一角,或许正是这种历史基因的熵增在西方现代思潮的刺激下促成了90年代那场集体性的实验创作的爆发,当时有不同的艺术家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和理由切入到这种实验中来,手工复制、修性、情感力和疗愈、意义的消解、自律与欲望克制等都成为这种具有时间累积性艺术的原始注脚,无论其最初动机如何,它们后来的发展都一致摆脱了诸如表现性、极简构成、材料与符号等八五时期的一切对西方思潮的借鉴,并展现出亚洲艺术的独特可能性。时光如梭,30年来社会发展的剧变与消费主义浪潮洗刷了曾经纯粹激昂的形而上学空气,艺术家们对艺术与市场的理解也随之发生剧变并由此影响着各自的创作方向,在一个即便最真诚的艺术也亟需靠伪装一种香甜外表才能凑效的时代,蒋正根与周洋明以其不合时宜的坚守保留了时代尚存的真灼与远大,他们的作品无需装扮便天然有着与潮流视觉相抵抗的静若泰山的力量,无论是置于安静展厅还是在喧嚣嘈杂环境中都不减其震慑人心的气场——在未来,这种修性的艺术未尝不可与当下新潮文化进行有机融合与对话,将不同时代的基因中多元的、互相矛盾的部分揉和并催生变异,使得一种新的关于文艺的激活与再造的机制成为可能。
——柳力
蒋正根 | Jiang Zhenggen
上海工艺美术学院教授
1958b, 著名当代艺术家
在二十多年的艺术实验中,蒋正根穿梭于当代抽象绘画和装置艺术的创作领域。在以《漂移》以及《点苔》命名的抽象系列作品里,他用无数根细密的线排列了一个广袤且虚弥的视觉空间,形成了其作品眩目、辽阔的艺术特色。其作品从无到有,恰似一个生命运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凝聚着艺术家一种东方式的体验和近似“禅”的冥想与感悟。他的作品从极简走向极繁,又从极繁归于极简,这恰是东方哲学智慧和中国古典绘画空间结构与现当代抽象艺术的自然融汇和自然表达。
蒋正根上期个展《万籁此都寂》通过对空间的处理传达出一种隐喻:在画布上所做的繁复劳动并非是通过使某物存在来指向另一物,而恰恰是减去某物(他所创造的)后所余下的那些与被减部分之间的关联构成了指向性。就这一点而言,它吸取了古代山水画讲究在画面内留白的机制但却又有所僭越,使得一种理想的境界更具现实的张力。同时,艺术家使用工业木材创作的新作品关系到自然与人为,以及对一种侘寂(Wabi-sabi)美学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