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钦:反身拟态
开展时间:2023-08-05
结束时间:2023-09-09
展览地点:仚東堂
展览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798东街D10号
策展人:邵光华
参展艺术家:张文钦
主办单位:仚東堂
在张文钦以雪为主题的绘画中,又细分出两个系列:"被雪覆盖的果树"和"正在融化的雪",前者旨在描述事物某个临时存在状态,后者则将表层现象揭开,展现出深层结构的一角。在张文钦看来,事物的活动从来都不是外显的,它常以隐匿的形式存在着。雪的覆盖与消融,就是他以绘画的方式对现实的两次描述:变动不居的形状与性质,适合作为表达意义与感受的形式载体;而雪本身所处的中间状态,其覆盖与消融的特性,既对应生命本身的节奏,也天然提示着事物本身遮蔽与显现的边界。
雪作为画面主题,首先源于张文钦直观的身体经验,也是对现实的一次绘画性切入。对于在云南大理出生长大的张文钦而言,下雪是件值得被记录的事件。彼时的他刚刚接触绘画,并无动机与能力将雪的形象刻画下来。一直等到他来北京发展后,他才再一次遭遇到北方的雪。凛冽的北风、干冷的空气、厚重的积雪,让北京短时间变了模样,世界被雪隐藏了细节,却让画家得以直接与之面对,某种感受也被呼唤而出。
厚厚的雪覆盖在物体上,天然地形成一具未分化的身体,与底部的事物呈现出奇妙的反差,而画面外的光源所投射出的雪的影子,进一步提示了它身体性的存在。起初的感受或许是慷慨激昂、壮怀激烈,但张文钦并没有将这种感受以特别直观的方式转译到画布上,而是赋予了它一种形式感,一种温情,仿佛那些原始感受会随着绘画的展开如雪般附着在事物上,然后逐渐成型并最终消解。这种对感受的绘画性转译方式,被一直保留到了后续的创作中。
从绘画角度来说,雪首先是一种天然概括形式,隐藏细节的同时呈现整体轮廓。然而,并没有什么是能被彻底覆盖的,事物的结构伴随着雪的覆盖与消融,顽强地显示着自身。而雪覆盖万物的过程,就像画笔裹挟着颜料层层覆盖,提示出遮蔽与显现如何同时进行。在张文钦的绘画中,雪就像包裹在骨架之外的皮肉,隐喻地指向一具拟态的身体。雪既是覆盖物,用于提示事物的基本结构,也作为单独的物象拟态出现,在凝聚与融化中张扬着自身的存在。
在张文钦的处理下,雪并非某种中性纯白的存在,而是以其白统摄诸多色彩,将绚烂隐入平淡;另一方面,雪本身也逐渐拥有了一具多变的身体,它既可以附着在事物之上,也能够单独成型,并在拟态中展现出雪本身的温情与浪漫,同时让事物的结构在覆盖中显现,又在显现时被覆盖。
雪的意象在此时更像是一种对人的提示,人的身体、人的动作、人的情绪,均通过雪得到了隐喻性的呈现。聚集成型的雪,虽无面目,却被一股共同的力量贯穿,分享同一种命运,如同无数人凝聚而成的整体。而在人的生长与落雪,人的衰老与化雪之间,隐藏着某种深层的共通性——雪的身体也是人的身体,它作为画家隐秘表达的同时,也是一种开放式的集体共情,从人到雪,从雪到人天然地存在着有无数感知的小径。
从2019年开始,张文钦开始了"被雪覆盖的果树"系列的创作。系列的起点是一场梦,梦中的白雪落在了果树上,树枝如同手臂举物般托起厚厚一层雪,颗颗红色的果子点缀其间,奇幻而瑰丽。
似梦似真的意象引发了一系列后续探索,从"被雪覆盖的果树"的基本图示开始,张文钦对这一意象进行了诸多绘画性的改造:将意象本身剥离意义与投射,单纯从形体角度加以展现,其笔下的雪块形态万千,拟态生长,仿佛拥有单独的生命,如传说中的雪怪般唤起观者无尽的遐想;而雪与树枝之间的分界线,则逐步被强化,让绘画进一步走向平面;在白雪、树枝、树叶、红色的果子之间,存在着无尽的结构、关系与表达,足以承载繁复的情绪。
从静物开始,那些被雪覆盖的果树逐渐被处理得带有超现实的意味,场景的本身的暧昧性得到进一步的强调;而在雪的形体上,它一方面提示着作为支撑的果树的内部结构;另一方面有以一种包裹的姿态,让这些外在结构逐步内化为自身身体的结构。这或许就是张文钦以"雪怪"称呼此系列作品的缘故,从指向超现实意味的"拟态"语境出发,张文钦笔下的雪仿佛一层从天而降的皮肤,将事物包裹成一只或多只"雪怪",只留下些微的细节作为叙事的悬念.
但是对于感受的形成来说,这些些微的细节就已然足够。在《被雪覆盖的果树23-6》(2023)中,雪的重量几乎将果树彻底压倒,并将树枝变为某种书法性的线条,红色的果子点缀其中,提示着某种雪怪的身体。现实的超现实的维度徐徐展开,在画面的整体与细节之处,我们似乎都能辨识出与认知相呼应的某种形体,在思维与感受的自动补充下,生命从我们自身之中过渡到画面中,那些无名的感受如雪怪般在现实中蓦然出场——当我们决定审视其面孔时,才发现它只有一张模糊的脸,正如张文钦在"舞龙"系列中故意为之的那样。
雪怪的身体就是尚未分化的身体,在未分化的状态中,雪犹如德勒兹所言是一具"无器官的身体"——将雪从他人所规定的审美模式中解放出来,并重新获得被赋予完整组织结构前的那种潜能。因此在张文钦的画面中,雪呈现出随时可以流动变化的姿态,甚至"无枝可依"般只是临时性的在场。那些临时凝聚的形态,既是从画面反射而出的意义与感受,也是雪的身体自由流动时被捕捉到的吉光片羽;落在果树上的雪,在想象力的佐助下获得了无数的临时身份,"变幻之状,如在目前",然而贯穿画面的白色却提醒着雪之物质性、材料性的存在,让我们"出于幻域,顿入人间"。
因此,雪并非是画家预先设定的意义与目标,它更像是一种原始材料,任由画家摆弄,看看究竟会产生些什么形态,过程中自然充满了偶然与随机。最终那些源于画家身体感受的审美与趣味,占据上风并构成"雪怪"的临时形态。因此,张文钦的绘画并不天然地带有意义,因为画家的工作方式应当让意义滞后于画面。正如一句古老的悖论所言:"只有在我说了些什么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雪"系列或是"舞龙"系列,张文钦对于意象的选择都源自于身体和经历。从童年对雪的惊喜到青年时与雪的重逢,以及自幼印象深刻的舞龙表演等等,一直作为潜藏的动机等待着被表达,并决定了词与物、物象与意义最初的对应关系。那些被雪覆盖的水桶和果树,半隐在黑布之下的人既是身体的声音,也是绘画自身的表达,只是张文钦并没有选择彻底走向"自动写作",而是将绘画当作是一场意义与图像、符号与表达的狂欢,雪和舞龙从日常事物中被提取、抽象出来,变成一篇诗意的散文,一份关于拟态的研究。
这些绘画让我们浮想联翩,它们不想集中我们的注意力,去读解出某种明确的意义;而是想要分散它,让注意力在绘画的内部遨游,去品味每根线条的走向或是某块雪的形体的趣味,去遭遇那些面目模糊的舞龙人,想象那些半隐在黑布之下所发生的情境。这也是没有终点的绘画,雪的形体、色彩与节奏仿佛恋人捉摸不定的举止,暧昧不清的话语,我们站在画前迫切地需要解释。然而,并没有一个外部的解释,我们只能从画面内部去理解画面,再现画面。
面对画面中这些被雪覆盖的果树,观者不仅仅是被动地观看,更是在主动地生产,主动经历一次意义重新整合与编织的过程,并在内心去模仿它原本被创作的过程。正如普鲁斯特梦想的完美写作——将名词消解成音节,再把无意义的音节组合成一种派生关系。张文钦的绘画也是如此,雪落在事物上,黑布盖在人体上,都是将现有意义覆盖然后消解,让被解放的物象随即按照绘画的内部逻辑自我组合,成为某种临时表达。
因此,当张文钦在画面中创造出某只"雪怪"的时候,它也只能是生活在摆脱外部规律限制,并充斥着知觉、感受、意义、强度的特殊场域。随着观者的加入,画面的不稳定状态也随时产生变动——重力准备着将累积的雪拉向地面,身体的介入则暂时提供了向上的反作用力,让画面达到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身体在画面中所承载的意义,联通精神与物质,并作为意义的源头与绘画的语法;然而,不管是画家还是观者,与雪共舞时都会发现自身正在不断消解,伴随着此种消解的进行,意义与感受才会不断地在凝聚与消散中更新,雪的身体就拥有了真正的生命。
关于艺术家
张文钦
1988 年出生于云南大理
毕业于广西艺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
现工作生活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