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绍基:海溟溟
开展时间:2024-03-25
结束时间:2024-06-26
展览地点: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L2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展馆
展览地址:广东省深圳市望海路1187号
策展人:张子康
参展艺术家:梁绍基
主办单位: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
文/张子康(策展人)
梁绍基先生的艺术创作总是能够发人深省,然而难得的是这种“深省”并不需要观者拥有足够多的知识储备,亦或是提前做好充分功课,只是需要你简单地站在作品面前,安静地观赏就能够很轻易进入了艺术家营造的审美意境之中,并进而从中生发出自身的感悟。
关于“蚕”
和“丝”的半个甲子
之所以能够达到这种效果,可能和梁绍基先生对于艺术表达的媒介和艺术表达方式不无关联。梁绍基先生借助蚕丝进行艺术表达的探索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三十余年不间断地饲养、观察、研究,使得他对于蚕的整个生命周期、生活习性以及行为特点都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这对于他在艺术表达过程中如何配合蚕的行为实现自我的艺术审美意味极为重要。
除此之外,梁绍基先生对于蚕和丝有过深度的思考,并且结合自己的感悟形成一套创作体系。比如对于“丝”来说,可以根据音变延展出“思”“史”“诗”,也即所创作品中要有思想有深度、有对历史的回顾和具有诗意和创意的欣赏价值——“诗”的英文poetry源于古希腊文poiēsis,有创作之意,所以亚里士多德的传世之作《诗学》也曾被译为《创作学》;对于“蚕”,则演变出“缠”“残”“禅”,也即所创作品有不同元素之间的缠绕融合、更动人心魄的残缺之美以及超越生死跨越时空的禅意。与此同时,“丝思史诗”和“蚕缠残禅”又可以结合起来理解,分别表达以“丝”思考人类发展的历程,以“蚕”叙述残缺的禅念。
蚕喜欢洁净和薄明(淡光)的环境,所以蚕丝的诞生往往自带光的属性,蚕丝五行属水,水和光是生物尤其是植物生长的必要条件,从这一方面看,蚕丝的水和光的属性或许也是梁绍基先生艺术充满生命力的原因之一。蚕丝给梁绍基先生的艺术成长带来“水”和“光”,先生同时也在艺术创作中赋予蚕丝以灵魂,穿越历史长河,赓连众生之精神世界。
梁绍基先生用艺术的眼光看待科学,以生命的深度探索艺术。先生的艺术表达既蕴含了东方传统审美思维中所体现的意境美、主观性和“天人合一”的广博视野,也包含了西方审美中的重逻辑、强客观和对真理的追求,难能可贵的是在观者经历过审美体验后往往能萌生出对于人类命运发展的反思。这种表达是基于人类本性的直觉,同时利用蚕丝和其他媒介营造出的光影以及声音节奏等方式,令观者更易于快速融入到艺术作品的审美场域之中。
跨越时空的“一”
如果没有亲身感受过梁绍基先生的艺术,可能很难想象,他如何通过蚕和丝这样微小的事物,表达出关乎人类发展的宏大命题。但当你站在作品前,你会发现,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似乎观者和艺术家的思维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只需瞬间便感受到艺术家对于当下的感伤、对于未来的忧虑以及他悲天悯人的情怀。
富含生命力或许是梁绍基艺术之所以容易令观者理解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本次展览又加入了“海洋”的元素,蚕和海洋,一小一大、一静一动、一明一暗……鲜明的对比和饱含生命气息的两种元素在这一刻融为一体,在梁绍基先生的创作下催化出难以言表的生命磁场。海洋是生命之源——地球生物最初诞生于海洋之中,而蚕丝的成分蛋白质则是组成生命体的基础物质,二者本就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另一方面,恰如本次展览的主题“海溟溟”,“溟”有小雨朦胧之意,古时常用来表现海的壮阔与深幽,而光线打在蚕丝上,由于光线的散射,会呈现出丝光迷蒙的效果,这两种元素的融合更易于营造出“溟溟者虚灵浩瀚,丝光恍恍,变化不息”的意境。加之本次展览开幕于三月,春雨霏霏,细润如酥,滋养万物,春光懒困,一切生命都处于萌发状态,时令的加持为同样作为生物中一员的观者增加了代入感。
梁绍基艺术创作之所以富含蓬勃生命力,其原因或许是作品并非他独自完成,而是由他和无数条蚕共同完成——若按每条蚕吐丝一千米计,30多年来,先生所用蚕丝的总长已能绕地球20多周,如此看来地球也成了一个茧。在创作中,梁绍基并未把蚕作为一种艺术创作工具,而是一种伙伴关系,甚至会把创作的重心由蚕来完成——对于蚕的活动他更多的是从旁介入而非全程干涉。《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中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梁绍基先生的这种充分利用蚕和丝进行艺术创作,便是“法自然”。将自身不同时期对于人生、对于生命的感悟附着于蚕吐丝的行为之中,便形成了蕴含不同艺术趣味的艺术作品,也应和了《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蚕丝”便是梁绍基先生的“一”。“蚕丝”之于梁绍基先生而言,是时间和生命在漫长的旅途中存在和存在者的显像,它时而大若苍穹,时而微若毫末,时而一触即断,时而可坠千钧,形态万千可化万物。
梁绍基先生说“一茧一宇宙,一蚕一世界,一丝一菩提”,颇有禅思意味,这是他对于蚕吐丝细微观察的所感所悟,从微小的生命中看到宏大的宇宙,从细微之处领略生命的真谛,实属难得,但如何引导不同观者领略其中的奥妙,则更加可贵。为了令观者更容易理解他艺术创作中所蕴含的对于生命的不同感悟,梁绍基先生通过光影的明暗对比、声音的节奏韵律、蚕与海的微小与博大、丝与铁的轻灵与凝重反差等多种艺术方式,放大了事物的特质属性,并注入了他对于生命的感悟,从而方能带领观者进入“蚕”之世界,尽览“茧”之宇宙,感悟“丝”之菩提。然而,正所谓知易行难,梁绍基先生的艺术创作很难被别人复制,究其原因就是其他人很难达到他对于媒介的认知、对生命的感悟以及所使用的艺术表达技术。说到技术,想到宗白华先生在《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中的一句话:“现代及将来的艺术也应该特重技术。然而他们的技术不只是服役于人生(像工艺)而是表现着人生,流露着情感个性和人格的。”【1】
欲望、科技
与人类发展
不难发现,梁绍基先生的艺术表达充满了东方传统艺术意境之美,或道家之飘逸、或禅宗之空灵,而在这背后所蕴含的是他对于现实的反思和未来的忧虑。在梁绍基先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锈迹斑斑的铁链、破碎的铁船头、焦塌变形的化工桶……无不代表人类发展史上不同节点的遭遇。与这些沉重的元素呈现明显对比的是白色的蚕丝、羽毛和蚕茧,这种对比不禁令人想到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提出的“钟摆理论”:“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人因为他易于获得的满足随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对象,那么,可怕的空虚和无聊就会袭击他……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的来回摆动着……”【2】而当下的科技高速发展带来的物质文明建设发展速度远高于精神文明建设,困顿、迷茫一度成为当下部分人的精神常态。诚然,叔本华的“钟摆理论”是过于悲观了,但我们也应该从中认知到人类在发展中的弱点和短板。梁绍基先生的这些艺术创作给我们带来在发展中所遇到不同境遇的反思和启示。
人类发展经历了从认知自然、和谐共处,到科技发展、破坏自然、高速发展,再到因生态环境破坏而受到来自大自然的惩罚,科技的发展在给人类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似乎也限制了人类的发展。大自然受到了来自于人类的压抑,而人类也被自身所压抑,如何从这种压抑中解放出来,艺术审美或许能够带来一些启迪。梁绍基先生的《补天》《醉日》等作品以传统神话为原型,结合艺术家个人的思考和感悟,通过具有鲜明特点的艺术表达语言,为观者营造出一处处连接历史、当下与未来的奇幻场域。置身其中,观者的思绪似乎冲破了某种束缚,徜徉在对未来的幻想和梦境之中。而这也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有一段话:“审美形式是指把一种给定的内容变形为一个自足整体所得到的结果。有了审美形式,艺术作品就摆脱了现实的无尽的过程,获得了它本已的意味和真理。这种审美变形的实现,是通过语言、感知和理解的重组,以至于它们能使现实的本质在其现象中被揭示出来:人和自然被压抑了的潜能。因此,艺术作品在谴责现实的同时,再现着现实。”【3】正如马尔库塞指出的那样,梁绍基的艺术同样也在通过蚕丝的艺术表达带领我们进入一个非压抑的世界,在排遣现实自我内心的愁苦和忧虑的同时,生发出对未来的人与自然自由和谐发展的想象。
横于丝海间的链
本次展览展出了梁绍基先生结合深圳市海洋文化的开放性、流动性、扩张性、跨界性等重要特征所创作的新作品,《零丁洋》《沉沉海平线》《晦暗之光》《莽宇》《四重浪》等作品无不揭示了社会发展与改革开放、精神与自然、文化与信仰等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以往的创作,曾经晕化为云的弥漫丝光在本次展览的作品中幻化为生生不息的千重浪。曾经垂直向下的铁链,如今改为横置,与无限延伸的海平线对峙,当蚕丝形成的千重浪扑击到象征禁锢发展的生锈铁链上,映射出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几代弄潮儿为了追求梦想前仆后继的拼搏精神。
被蚕丝缠绕的悬垂铁链源自于梁绍基先生的一次偶然发现,蚕爬到屋顶不慎跌落,慌乱中抓住空中一条残丝,而后迅速从丝囊分泌出丝液并凝结成丝,不断产生的新丝与残丝续接,放缓了下坠之势,最终化险为夷……梁绍基先生感悟之后创作出《链——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垂直的铁链被薄如蝉翼的蚕丝缠绕,象征着薄弱外表下坚定的意志,而向下悬垂则代表着危机与挑战时刻存在,比如之前在突然爆发的疫情、动荡的国际局势面前人类生命的脆弱。本次展览的铁链改为横置,象征意义有所改变,相对垂直而言更加平静,是一种静态的向两端无限伸延,代表了人类发展的持续性,但同时悬浮的状态又表明了这种发展的不确定性,稳定和动荡交织其间,意味深长。
这一系列新作品是梁绍基先生继蚕丝和自然、蚕丝和工业之后的又一次探索,蚕和海洋文化的融合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丝光和海光的交织映照出生命与文化的图谱,横置铁链的介入唤醒了人们基因深处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拼搏精神和对于自由发展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
¹《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44页
²【德】阿图尔·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务印书馆,1982版,第427页
³【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