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文｜崔灿灿

01

“这是我最慌的一个展览，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直到写下这句话，展览里90%的作品，我仍没有见过。只是看过宋冬几笔画过的草图，一些由故事构成的描述，以及被告知某件玻璃作品可能会碎，一些作品完成不了，需要延期的信息。

“慌”意味着，作为把握步骤的策展人，只能化身为观众，失去对展览的控制。你只能投入热情，却并不安全，过往牢靠的经验也随之无用。我需要和艺术家一起重新调整，靠着对艺术家过往的信任，将热情转化为充满耐心的意志，进入一场未知的展览实验，目光里满是混沌和不确定因素。

02

经过长久的不确定，开幕前确定了以下几件事：

一、这是宋冬迄今为止在北京举办的最大的美术馆个展，内容从1966年宋冬出生的人生故事开始，作品跨度长达30多年之久。

二、展览分成13个空间，其中有80%的新作品。作品件数不好统计，肯定不低于300件。例如，光是一个百货公司一般的“商店”，就有264个空格，等待被填充。

三、作品的媒介尤其丰富，除了我们惯常说的装置、行为、雕塑、影像、绘画、记录片、档案文献、物件、场景等等，还有许多我实在无法界定的属性，全是“动词”，少有“名词”。

四，展览有两篇文字，这篇是胡思与猜想，下篇是对这篇的校正与重写。

03

13个房子，来源于松美术馆原有的13个空间。

最初这是一个客观的描述，直到宋冬为这些空间赋予全新的属性与状态，它原本的功能与含义，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04

内容：

“13个房子”里，有室外园林改造的球场，有公共的客厅、80年代的集体宿舍、名为“友谊”的商店，也有糖果屋、游戏室、宋冬50多年人生的画卷，亦有明室、暗室、暗红色的博物馆陈列室，孤岛上的一棵松树，空地上的一块外星陨石。房子之间互为勾连、对照、镜像，也有些房子跳跃开来，从个人走向时代，从现实走向想象，从主题走向意识与感知。

它们暂定的名字是：天地间、客厅、执空、友谊、双魔方、金屋、是我不是我、糖果屋、暗室、天井、明室、博物馆、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关键词：

无忌和禁忌、原创与赝品、自然和抄袭、复制和粘贴、挪用和借鉴、现实和反射、显现和覆盖、加一和减一、极繁和极简、是是和不是、天数和命理、多即是少和少即是多、模糊的清晰和清晰的模糊。

这些看似矛盾的短语词，恰恰是宋冬自90年代开始使用的“矛盾共同体”，亦是无界的思维方式。

05

13个房子之间有明线，有暗线。

明线是穿越13道门，就像穿越了宋冬1966年出生至今的故事，它既是个人的小历史，又是时代的大历史。暗线是，13个房子之间并非是线性的，它们含混着自我与梦境、现实与想象，螺旋式上升，其中有记忆的趋近，也有时空的拉远，有长镜头，也有蒙太奇。于是，房子不再是“房间”，它有了文学的质感，超现实的意味，有比“房间”更大和更丰富的世界。

06

宋冬讲过一个“坐井观天”故事。

青春期时，宋冬告诉父亲，如今的他不再是父亲口中的井底之蛙，他沾沾自喜，他能看到山川、湖泊、树木，看到更多的云和满天繁星。

父亲说：难道你不是在另外一个井里？

07

故事无需讲述观念，故事本身就是观念。

故事和人生的经历一直是宋冬的创作灵感之一。好的故事里包括智慧、禅机、棒喝、机锋，也有鲜活、生动的情感和现实的泥土。例如宋冬总是追问的“是也不是”系列，例如“坐井观天”的典故。

08

方法：

口语、白话、甚至绕口令，这些日常叙事和平易近人交流方式，在宋冬作品中很常见。他的作品总是有着自己的故事节奏。他又总是幽默的，这种“幽默“是另一种超脱现实的智慧，这个智慧包括双关语、辩证论，或是超越辩证论的东方思维，例如“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例如吃山水、不知天命，例如这次展览中的《是我不是我》，我们可以断句为：

• “是我，不是我”，
• “是我不，是我”，
• “是，我不是我”。

09

成分：

“物”在这个展览中有三种维度：

一、物向内的结构，它的材料、属性，例如玻璃、金、木、镜面等等，散发出的感知，独一无二。

二、物向外的关系，这些物、现成品和人、时代，一切他者之间的关系，它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美学与道德、伦理与技术，意志与现实。

三、物自己，它超越前两种关系，便是超越人的认知。就像一块陨石、一片天空、无限自然，你所做的只是去描摹、复制。在人类出现之前，它们早已存在，它们从不取决于我们，它们的出现便是打破时间和人的维度。

10

宋冬作品中那些被遗忘在历史角落中的人和物，并非博物馆里的帝王将相的遗迹，而是平民拥有过的生活，这些物告诉我们他们也曾经来过，他们也活的有滋有味。

善良与温情总是令人动容。

黄昏，一只昆虫在树上轻鸣，恰好这个时刻，恰好这个位置，又恰好一大滴松油滴落，将它包裹。这一切的阴差阳错，成就了数万年后的琥珀。它是一种历史，一种发生，一种承载着生命和温度的现成品。如果生活中有更多恰巧和偶然，一年就会有十三个月份，钟就可以响十三下。

11

“平民”是一种立场，也是一种生活观。宋冬出生在北京西城的胡同里，那些平民的生活与智慧，他从小便有。他最初成名的几件作品，也从胡同开始，奠定了他现实主义和抽象观念并行的艺术立场。“物尽其用”“穷人的智慧”“剩余价值”等，某些方面构成了宋冬作品中的道德力量。

12

禁忌与不良反应：

艺术本无边界，边界只是你自我审查的一种结果。

不失控，就不实验！

当方案确定了，可能性就消失了。

艺术的副作用，就是可能性！

实验的前提，是你想好接受各种结果。

不改方案、不变卦的艺术家，不是好艺术家。

越说不清，越复杂，信息量越多，越是好作品。

展览为什么要延期？除了作品不可控之外，还有宋冬被迫要搬工作室。

艺术家的劳动，是创造力的劳动，而非劳动本身，除非你宣布你的劳动并无意义，但又充满禅机！

哪有什么艺术风格的变化，艺术的变化，本质上是一种认识论的变化。

杜尚说的对！搞当代的就是要拒绝重复！博伊斯说的也对，我们的工作不是回答艺术的标准，而是不断的向艺术提问！某日，记者问安迪沃霍，别人说你的作品太设计、太像抄袭，你怎么看？沃霍说，是的，说的对！以上的事，一半是我编的。

怎么写艺术标语？要矛盾！要多元！因为笃定和怀疑是艺术的一体两面！

别相信艺术家的某个观点，他们总是前后矛盾。即便他是真诚的，也是真诚的矛盾。

别看策展人的文章，他们总是自大的觉得艺术品像原始人一样，需要翻译才能进入文明的体系。好的艺术无需解释，差的艺术解释了也没用。

馆长，不用担心，可以让子弹飞一会！

13

展览有13道门，13个看馆员，请了13个运动员，有一间和各种13有关的房子，我也写了13段文字。

我们用了很多个13，有必然，也有巧合。

中国里的13代表着“变数”与“可能”，是吉，西方里的13代表着“不详”与“堕落”，有凶。

13内外有别，状态不定。

于是，13是选择，是天术，是一种不可知晓之力。

宋冬简历浓缩版： 1966年生于北京的胡同，作品多取材于日常，相信艺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艺术。90年代，在全球化背景中，展开对话性和开放性的思考。千禧年后总是以无界、实验的方式展开创作，作品具有思辩性、通俗化的特征，多使用举重若轻的东方式哲思，进行事件性艺术活动至今。

关于艺术家

宋冬

左：2024《宋冬穿浴袍削发剃须像》

右：2023《宋冬仿步辇图中的唐太宗像》

宋冬1966年生于北京。1989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作为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宋冬开放性的创作过程及贯穿其中的东方式哲思使其作品呈现出了举重若轻的独特个人风格，并为其赢得了国际艺术界的广泛关注与赞誉。自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宋冬以大量事件性艺术活动积极参与到中国当代艺术进程中。他的艺术形式横跨行为、录像、装置、摄影、观念绘画和戏剧等多媒介 ，并参与策划当代艺术的展览和活动。他擅长用民间及日常中人们自身最熟悉的环境和文化，在整个全球化的发展当中创造出一种具有包容性的对话模式，将深刻的思辨性和通俗化的感性体验和谐的统一于一身。他的作品用东方智慧探讨生活与艺术的关系，对人类行为短暂性的观念进行了探索，用“无界”的理念进行创作和生活。

关于策展人

崔灿灿

策展人、写作者

关于松美术馆

松美术馆地处北京市顺义区温榆河畔，由著名设计师周光明先生担纲设计，2017年正式面向公众开放。2021年丁泽华先生出任馆长，全面负责松美术馆的运营和管理。

松美术馆目前拥有20世纪以来中国现当代艺术的丰富藏品。美术馆的运营聚焦“收藏”、“研究”、“传播”与“教育”，努力形成带有前瞻性的关注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新视角。松美术馆的目标是通过与国内外相关专家学者的合作，大力推动并展开深层次的当代艺术研究展示与实验项目，增强美术馆的学术性和专业性建设，自觉做好民营美术馆面向社会的公共文化服务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