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闇世野语”当代艺术展
文/杨卫
所谓“闇世野语”,取自孟子的“齐东野语”。孟子尊儒重道,强调礼仪,认为“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离娄章句上》)然而,他却心存偏见,蔑视民间社会,尤其贬低乡民阶层,认为他们缺乏教养,容易胡言乱语。所谓“齐东野语”,即是指齐国东部一带乡下人说的话,荒唐而缺乏根据。
孟子的思想后来成为中国的主流思想,被历朝统治者所利用,不仅影响了中国的社会结构,也导致了儒家思想的固化,使其在自我的循环反复中,缺少了应有的生气与活力。那么,中国的民间社会,即乡下人,真如孟子所贬的那样缺少教化、容易言无伦次吗?其实不然,民间有高手,他们从生存经验中总结出各种智慧,不仅给生活增添了色彩,也丰富了语言的表现形式,使其言之有物的同时,更加生动有趣。事实上,民间也是一个文化的庇护所与自留地,往往在“礼崩乐坏”的乱世,可以保留下失落的文明。孔子提出“礼失而求诸野”的观点,就先于孟子,赋予了民间社会以勃勃生机……
今天的中国,正处于一个价值观极度混乱的时期:一方面,传统文化历经近百年的浩劫,早已破碎不堪;另一方面,西方现代文明的引进,又未能真正落地生根;再加上近年来,国家以发展的名义毫无节制地开发与破坏,使几乎所有中国人都丧失了家园,流离失舍。因此,这个时期比历史上的任何乱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用“闇世”来比喻这个时代,即表明了价值动荡的现状;而所谓“野语”,即是艺术家以一种非常规的语言方式,或从民间社会吸取营养,或从古老信仰中摄取能量,通过创造性的艺术转换,在这样一个价值观崩塌的年代,重建起自己的精神世界与文化信心。
叶永青是中国当代艺术史的缩影式人物,他的创作经历几乎涵盖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各个时期。但是,叶永青虽然一直身处中国当代艺术运动的潮流当中,但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处世态度与艺术风格,行为散漫,语言倾向于涂鸦。近年来,他取法于民间艺术,从民间绘画的纹样和图腾中摄取资源,形成一种独到的速写式绘画风格,与他不断游历的生命经验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怡然自得的率性与野趣;伊灵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曾骑单车环国旅行,考察民间艺术,由此确立了自己的绘画语言,即以民间艺术的纯色为基调,疏密有致的图腾为结构,形成一种密密麻麻的叙事风格。多年以来,伊灵拒绝潮流,坚持自己的绘画立场,从而使得他的探索轨迹,与他的生命历程一样,在中国当代艺术界构成了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
岂梦光是以营造荒诞不经的画面而著称于世,他善于将梦幻与现实进行交融,画面结构纷繁,乱中有序,内容则包罗万象,既贯穿古今,也融汇中西。岂梦光通过这种“乱炖五千年”的绘画方式,折射出现实的乱象,同时,也复原了传统壁画的辉煌气势;魏野的艺术如同他的名字,带有强烈的野性色彩。作为中国最早的职业艺术家之一,魏野可谓历经千帆,但是,凭借一种坚不可摧的理想和信念,他总能起死回生。近期作品中,魏野塑造了一系列变异的图腾,在商业符号与物质形态的衬托下,向我们展示了某种蓬勃的生命力;苍鑫是中国当代艺术界带有巫师色彩的艺术家,早年曾做过许多不拘一格的行为艺术,后来他从萨满文化中吸收营养,将自己的矜奇立异与离经叛道,推向巫文化与信仰的高度,也由此创造了一系列视觉奇观。
梁长胜在中国当代艺坛崭露头角,也是因为艺术观念的别出心裁,在造型语言上剑走偏锋。他善于篡改细节,通过不同形态的嫁接,营造出群魔乱舞的景象,于荒诞无稽中唤醒我们对生存现象的关注;高孝午是中国当代雕塑界冉冉升起的明星,早期的雕塑作品曾广为流传,颇具社会影响。近期,他调整了部分思路,将原来的社会性叙事转向生命经验的挖掘,通过巧夺天工般的架接与置换,将幻想与现实相结合,创作出《再生》系列作品,仿佛使我们看到了当代意义上的《山海经》……
郑泽生早年游历印度、伊朗、土耳其、埃及等八十多个国家,移民加拿大回国后生活在云南,受到了各种异域文化的冲撞与启发。使得他开始对古代文明以及生命的起源进行深入思考,近期又结合甲骨文的形态构造以及原始文明图腾式瑰丽的色彩,融汇东西方文化印记,通过创造性的视觉转换,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语汇,不仅丰富了当代艺术的叙事模式,同时,也传递出了野蛮生长的生命力量。
毫无疑问,以上这些艺术家都极具个性,喜欢特立独行;而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在艺术创作中不按常理出牌,身上仍然具备某种野性。在我看来,这正是艺术发展的驱动力,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价值混乱的年代,他们身上所保留的野性,以及取法于民间的立场,不仅可以投射出人的真性情,更为重要的是,还能为中国当代艺术指明某种方向,确立某种态度。
2018.7.6于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