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KASIA:李山——视频装置
开展时间:2015-03-21
结束时间:2015-04-25
展览地址:家里画廊
参展艺术家:李山
IMAGO一词,即“image”一词的拉丁语。此词含义虽丰,起源却不甚明了。有人说,它源于拉丁语的动词“imitor”,指模仿。也有人说,是源于古希腊语的ekmageion(印迹承载者,与“石头”有关)。大抵说来,它借鉴了古印欧语的aim,aiem,iem,可译作“相像,相似”。
人们认可的含义颇多,有:影像,模仿,相似,雕像,葬礼面具,象征,幽灵,鬼魂,外貌,影子,回声,观念,思想,提示,对照。
其第一个定义,是作名词,意指“昆虫蜕变的最后阶段”。它也表示对爱人的一种理想化的念想,始于儿时,长亦未变。
正是关注这最后两方面,蜕变和幻觉,我开始研究我们现在与影像之关系的本质。
俄罗斯哲学家鲍里斯o格罗伊斯(Boris Groys)指出,今天的艺术家,只是通过不断操作大众媒体和网络,而打造了他自己的形象的人;如果这一说法,对当下的一代“明星艺术家”还适用的话,我的感觉是我们迈入了一个新台阶,在这里系统所生产出来的影像正在变得独立起来:它们影响着艺术、艺术家和其他东西,一起卷入一个漩涡,不断加速,在愈来短的时间里创造和摧毁数十亿的空洞的符号,将现实和感知裂为碎片,又重新组合。
空间和时间被不断变形、切碎、修改,并重新分配给那些不自觉地卷入到下一步的介入和更改的使用者。大众媒体、社交媒介、数据收集、全时监控通过我们的模拟装置、手机、平板电脑、智能眼镜等等连接起来,这些开始让人类日渐融入全新的生物科技维度,在此过程中,计算机演算系统正在极速地进行大数据分析,并创造着下一个人类历史上最专制的社会架构。
学者弗兰克o帕斯奎尔(Frank Pasquale)在他的新近出版的《黑箱社会》一书中,讨论了诸如“网络名声”(digital reputation)、秘密、不透明性和与大数据服务器有关的困惑等问题,以及它们对我们生活的入侵和影响,并指出了国家权力、市场、社会工程、政治宣传和新的战争策略之间的边界是怎么变得模糊,而趋于一致。
这些影像的数量如此巨大,制造它们的心理和生物政治技术如此复杂,以及在它们的制造者背后的金融和政治权力如此巨大,这一切正在逐渐改变和歪曲我们对什么是真实的观念,乃至于我们对知识本身的看法。
自1946年以来,多谢罗素和内森的著作,科学家已经知道了后感知视觉过程与时间的关系。
心理影像的存储从来不是即时的,它与感知过程有关,正是这一存储过程今天被放弃了。老师们已经讲过,最后这代人在阅读理解上有困难,他们无法再现所读到的内容:从20世纪早期的电影、宣传和广告机制,到今天虚拟的和线上的交流,他们越来越快地接收各种影像,而不是文字,这让他们最终失去了让文字重新活过来的能力。
最近关于阅读困难的研究,已经在一个人的视觉能力,与语言和阅读之间,建立起一种直接连接。对中心视力,即最敏感区的不断变弱过程,作频繁记录发现,随之而来的是周边视力变强,或多或少有些错乱:目光游离,神情恍惚。这意味着,就像麻醉一样,这一系列的视觉印象,变得毫无意义。它们只是存在,但看起来不再属于我们,就好像光的速度胜出了,越过了全部信息。
正如保罗o维利里奥(Paul Virilio)所指出的,“跨文本和跨视觉系统之间展开竞赛,直到瞬间无处不再的视听一体设备”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连接型社会”,最终将“心理影像在哪形成”这一老问题,转变成自然记忆的巩固问题。随着视觉或视听设备的生产的激增,以及瞬时传输设备了无节制的使用,从幼童时起,我们现在毫不意外看到愈来多的精心制作的心理影像出现,伴随的是记忆和回想能力的连续下降。
我们事实上看到的,是记忆之巩固的快速瓦解。电脑带来的人工智能,代替了观察者,对机器的运转负责,分析环境,自动对事件的意义作出解释。
这为自动化感知做了准备,依此,对客观现实的分析可委托给机器。但正如我们所知的,视觉影像是光学图像的形成,没有显见的赋形剂,没有超越仪器视觉记忆的生成而永存。视觉影像的发展,随着新的视觉产业化,以及综合感知领域实体市场的增长,和它引发的伦理问题,这一切影响了人们的行为。我们得去应对这些情况,既涉及不断增长的控制和监督工具,与发展恐惧症如被迫害妄想症和慢性焦虑等,也涉及“视角的分裂”这一哲学问题,分享对活的主体(有生命的)和观看机器(无生命的)之间的环境的感知。一旦有朝一日,我们彻底告别那些由机器为机器而制造的合成影像,不再对它们作直接或间接的观照,影像对我们来说,就是像外国人,一个谜,后人类状态的狮身人面像之类的东西。
艺术和它的视觉兵工厂,在融入生活上,已无能作一革命性的尝试,但生活已经彻底成功地通往完全审美化和设计之路。
市场、交流、模式识别和统计分析成为准则,宣告其对塑造未来的领导权,而一种基本的分裂出现在这些技术性知识的主要形式,组成可供大众使用知识的标准化观点与行为(作为他们经常性操作的结果),和一种不寻常的旨在培养同情心、同感与共同态度(这是一个有活力社区希望构建的部分之一)的哲学与精神知识的可能性之间。从这些断裂的深处,一些早先不曾了解的新暴力形式正在增长并散播开来。
消费主义在情感、精神与教育上蹂躏了文明,其结果是出现一种虚无主义暴力,一种虚伪地假装支持一个目标或一种信仰,但事实上却是自我强制将欲望从爱神转到死神的暴力。
安东尼奥o葛兰西(Antonio Gramsci)曾在他的《狱中札记》中写过:“旧世界已死而新世界还看不到光:在这光明-黑暗的交接中,所有的野兽都出现了”。
另一位意大利智者,皮埃尔o保罗o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在一次国家电视台播放的采访中,利用最后几分钟时间宣称,如果法西斯主义没有接触或改变意大利社会的精神面貌,那么新法西斯主义、消费主义则已经成功地给社会结构带来深刻的、灾难性的以及不可逆的改变。那是1962年。
53年后,这些话听来先知先觉,又令人难受。其所宣称的世界,是一种简单化的归纳,(又一次)使其与前苏格拉底以及苏格拉底式的对知识、怀疑和觉察的态度迥异,并且只存在于无数智者空泛的修辞,与柏拉图式无可辩驳的二元论的可怕外表之间。
因此,如果我们不得不站在柏拉图这一边,很明显我们的世界已变成一个巨大的“颠倒洞穴”,在洞穴里,所有的影像实际上都是它们自身的影子,它们是双重的,是前后矛盾的现实的遗留物,在那里监督与控制变成强制的,而自由和差异则被削弱、抹去。
另外,柏拉图在他的四个定义中,称这种知识形式为EIKASIA (幻相);字面上,这意味着“图像思维”,它所反映的思维并不来自真实的事物,而来自它们存在于我们头脑中的影像。恐惧、焦虑、愿望、白日梦、幻觉,其他特定的场景,或联翩浮想。
在现代性中,Eikasia与心理学家艾尔弗雷德o阿德勒(Alfred Adler)系统中的假想目的论的观点有关。阿德勒注意到,那些决定并指导我们行动的特定的想象场景是多么广泛地激发着我们。根据假想目的论,我们向前行进,就好像这些影像是真实事件一样,即使它们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在底层或潜意识层,我们并不倾向于在认知上,辨别是一个想象出来的想法,还是一个事实。
我相信今天我们已生活在一种由EIKASIA诱发的状态中,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些微不同的特征。比如在中国,影像的使用与交流仍广泛存在遮掩与保密情况,(选择,过滤与删减特定图像,并防止多样化)。而在西方,其采取的策略,更多是制造混淆:提供如此庞大数量的信息与影像,让人们分不清哪些是确切的,什么真实,什么可以信任。
否定信息与否定确切的信息是同一个硬币的两个新面貌。
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政治与经济力量,正使用这两防护策略,而建立他们的控制系统,并将它们强加到我们身上。
我们都觉察到这一点,但这种觉察,只在少数人那引起反抗,而大多数人是逆来顺受,疲于应付,但无动于衷。或许这种机制太完美了,已经没有反对它的方法,而我们很快将被我们发明的机器所产生的算法与影像“思考与想象”。但是,在结束这篇演说之前,我们可以再多玩一张牌;我们可以尝试并面对影像的心理和感官暴力,它们的审美化熟悉感,它们造成的瘾和钝感。也许,与其作无谓的抵抗,不如化抵抗为进攻,试着将它们推向更远,更快,更多,更大,使其物极必反,而自我崩塌。
这一装置并非关于艺术,而是关于影像,关于很快将杀死艺术的影像,关于陪同艺术缓慢垂死挣扎的影像,关于不只与我们共同生活,而且设计我们想法的影像:真实的、虚构的、被创造的、被开垦的、偷来的、重组的、被记得的、被再次想象改变和增加的。
我们失去了意义的拟像,对自身的模仿,对身体的占用,我们在万花筒的颜色、光、亮丽、诱人的变化韵律,养眼的图案,以及其他无数微妙的伪变化里,毁灭剩下的灵魂……就像雷o布拉德伯里(Ray Bradbury)说的:“用影像而不是语言轰炸他们,使用特殊效果加强细节……通过这一套,你能让人们吞下任何东西。”
预防的产业化是一种令人恐慌的前景预测,它将未来托付给了喻体的产业化,而它最重要的作战目标,是消解事实的外在,永远把握不到真相,就像吉卜林曾说的“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是真相”。
让我们直面影像,和它们满满的力量,它们的冗余和最终的暴力。
李山
北京,201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