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0日，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将于曼谷空间，推出艺术家赵赵的个展“天空之城”。展览由崔灿灿策展，将展出赵赵2021年创作的《天空》系列作品。

被仰望与被遗忘的天空

崔灿灿

天空被仰望，这里是几万英尺的高空；天空也被遗忘，云朵的样貌，悄然无息，时时变化，却总被忙碌的人忘记；天空是匿名者之城，人们望向天空，出神，凝视，发呆，平静；天空也是各自的天空，各式的云朵，相异的颜色，在不同的情境和心绪中，给予情感，安抚失落。同一片天空下，总有着不同的命运。天空成就了很多梦想，也隐匿着无数失望，人类的飞翔和沉重的大地，浩瀚的宇宙和渺小的尘埃，历史的风云变迁与时代的失落，神话里的仙界与天堂，俗世里的封闭与阴霾。

“天空”系列开始于2009年，它是赵赵创作中最漫长的一个线索，也是赵赵绘画创作的源头之一。在长达十几年的创作中，赵赵用交响乐的笔法描绘了不同的天空，长短不一的笔触，节奏分明的韵律，远方和咫尺的切换，在几十张天空作品中变幻。丰富的天空系列，构建了一个“象形”和“表意”的绘画世界，复刻了一个关于“天空”的现实与艺术史的双重故事。

这个故事源于两处。2009年，赵赵画下了第一张《天空》，几个月后这件作品在柏林展出。那时，北京的雾霾刚刚进入人们的视野，人们并不得知“偶尔”仰视的蓝天会在之后的时间中成为漫长的缺失。在告别了2008年短暂的“北京蓝”后，广阔的北方大地迎来了长达十多年之久的霾与雾的生活，成为天空的系列创作的语境和最早的现实背景。

“天空”始于现实主义的基调，却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成为现实的常态。这一年，柏林终日的苍穹下，多了一抹来自北京的普鲁士蓝，颜色回到它的源头，映衬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

三年后，赵赵度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在那段时空中，赵赵在标准化的空间中重复着单调的内容。同一个房间内不变的墙面和地面，未知的离开的时间。就如同《象棋的故事》中描绘的场景，他恍惚置身于一个不知何时可以结束的游戏。每天只有高处的一个20×20厘米画框般的窗户是与“外部”世界的连接，唯一可变化的景象。那年的北京终日的灰色，天空只是重复的存在。“窗”所寓意的世界，在禁锢中增添了一层乏味和无望。

偶尔的蓝天，成为生活中唯一的惊喜。缺失蓝天的生活，在赵赵的生命中成为一个漫长的瞬间。“每天”成为单调的循环，只能记录我们的心境，记下感受的往复循环。时间也再不是向前推移，而是回旋运转。北京阴霾的天空下，无法用阴晴划分，季节不再明显，它围绕着一个圆心盘旋。像是停滞的生活，天空由一个不变的模式控制，我们在灰色中度过生命。

于是，“天空”成为赵赵生活和创作中更为广阔的现实世界。从2009年开始，《天空》系列在十几年间融合了不同形式的现实和历史，有艺术家在不同城市的生活，许多国家的旅行，纽约高楼间的缝隙，香港维多利亚港变幻的风云，加州沙滩旁海天一色的远景，台北宁静下午时的云朵。或是赵赵在博物馆和画册中，看到许多艺术史中的画作，画中的故事，并未引起艺术家的太多兴趣，背景中的天空却成了赵赵描绘的主题。当故事抽离，天空就成了无人的舞台，戏剧中停滞的巨幕，像是历史风情画里的涌动背景，中国古代绘画里以空写实的云朵。

“天空”系列也演化为对艺术史的汇编和形象的再创作。作为艺术史中的经典形象，天空在不同的流派和画作中，承担者不同的使命和作用，成为烘托故事和表达情感的自然写照。在遥远的中世纪绘画中，天空映衬着宗教的神圣光晕，作为上帝降临人世的证明，各式耶稣诞生画作中，总有从天空撒下的圣光，照耀万物，摩西出海里海天的分离，成为故事的转折，出走的壮举。在文艺复兴时期，“天空”重返人性，变得祥和与宁静，人文主义的崛起，预示着一个全新“天空”时代的开始。直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出现，天空再次重返历史巨变、风云涌动的舞台，它预示着旧时代在黄昏中没落，新时代在清晨冉冉升起。在这段历史中，天空变得尤为抒情，在夜空、晓月、晨雾、枯树或建筑遗址中，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的美学意象和精神世界。最终，印象派终结了这段历史，天空被以自然科学的视角重新看待。19世纪末的画家们，在一天的不同时刻，画下天空中光和空气的作用。历史的“天空”也因此走向个人的“天空”，莱特兄弟的飞机，终于让天空不再属于上帝，成了人类自由翱翔的领域。

天空是现实的，也是浪漫的，它们寄托着不同时代的情绪和心境，也延续了过往历史赋予天空的意义和情感。有忧郁的天空，亦如尤特里罗在蒙马特的梦，在这云云天才荟萃的梦幻之都里，密封了美丽、充满乡愁的巴黎；有纯净的天空，像是宫崎骏音乐中的天空之 城，优美的曲调和动人的心弦构成了一个纯洁的童话世界。有淡然的天空，中国古人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或是泰戈尔笔下的“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的时空感叹。

天空也仿佛是秘密，一个极富诗意的观念。时间在天空中流逝，它承载我们的往事，在每一片天空下，珍藏着各自许下的秘密。当我们终日忙碌，在城市中穿行时，天空像磅礴的河流，在城市，在田野，在山顶和谷底流逝，在仰望和遗忘中流逝。

1986年，诗人海子写下：“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普鲁士蓝”是赵赵“天空”系列中唯一的颜色，简单一致的色彩，像是海子的诗句，似乎一无所有。但我们只需停留片刻，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在那些不同的笔触、形状、运动的变化中，天空所寓意的能量，也唯有变化，才是天空之力的存在和意义。

《天空》也成为赵赵所独有的系列，它从过去画面中的背景，变成画面唯一的主题和内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艺术题材与风格，并在反复的创作和变化中，证明了在失落和不安的现实中，幸亏天空，我们还可以仰望，以便找到用无穷的想象力构建新世界的可能。

202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