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3》 130cm×97cm 丙烯画布 2009年
和张晖一起骑车的时候,没怎么听他说过画画的事。可能因为在骑车时画画并不重要,就像画画的时候骑车不重要一样。在山中挥汗如雨埋头蹬踏的时候,身份背景都退到远处,山林才是真正的背景。不过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张晖这个人根儿上就是少言寡语的人,不论骑车、画画,还是别的什么,都没听他谈过太多。我已经是个沉默的人了,和他比较就像个话痨。周边的世界和他比较,嘈杂得就不光话痨,简直是疯癫。
想在这个城市找安静的地方真不容易。张晖似乎对废气、噪音特别敏感,换句话说,对干净、清幽特别渴望。每当幸运地骑上一条通往乡间水库的小公路,无车,无人,再又幸运地骑行在黄昏中,晚霞映照水面,晖子便兴奋起来。他的兴奋并不是常规的抽疯,该不说话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睛放出光来。以后我几次在有夕阳的场合都看到他眼睛放光,用极小的声音赞一句:“真挺好的。”
听说张晖也常到楼群中有河的地方散步。一般在傍晚,沿水泥河岸走过来,走过去。夕阳沉落,晚霞漫天,水中倒映着楼影和霞影,他就“真挺好的”。此时的我们或许奔波在去饭局的路上,或许迷离着眼睛刚刚起床,或许话痨一天喉咙生疼正猛喝胖大海,多半没能像他那样,忙他人之所闲,并且闲他人之所忙。
记得第一次看张晖个展的时候,在一个通体白色的房间,墙壁很白,天花板也很白,他的画色彩斑斓,放射着光芒。我一下子被一种情怀打动。小心地看看周围的人,大家聊天、看画、吃东西,不知有谁和我一样发现已沉浸在某种硕大的东西里?叫做情怀的无法言说的东西,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搞得人怪忧伤的。
一切美好都有忧伤的一面,大美好亦即大忧伤。这和盯着香槟酒杯闹惆怅的小资情调完全两路,更近于宗教情绪。我看张晖的画中世界,那里有山,有水,有光线,有男女,有一切相,但是被全面提纯,一只是一,二只是二,不具意义,不复杂化。人和太阳、山和水、树和楼宇等等之物,不管你拿谁和谁去比较,都比不出谁更要紧、谁更主观。
我蛮相信张晖的画是东方式思维。古人性爱山水,却努力避免做描画山水的奴隶。自然并不重要,或者说自然的自然并不重要,因世间的一切只有在内心激荡起涟漪才有意义,去表达那涟漪,如禅家直指人心,是画者要做的工作。张晖的夕阳,只是一个红团块加几根射线而已,符号得一塌糊涂。他的画里什么都是符号,山也是,水也是,楼也是,路也是,拥抱着的小人儿也是。就算符号了,也不给你什么象征意义。
画画的张晖,骑车的张晖,我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是简单干净,还是厚壳重重,还是两者兼有——更大可能是厚壳包裹着简单干净——从画家的画看画家内心,根本是徒劳的事。其实,表达涟漪也依然不是画者要做的工作,我前面说的都在骗人呢。连涟漪都是符号,你还指望什么?画者在构建自己的内心世界,边构建边筑墙。就算内里一片荒原,也有在周围筑上厚厚城墙的必要(这个与城府深浅无关),墙上开个窗口给人窥上一点点,窗景所现,就是作品。
我觉得拥有情怀的城堡主都值得尊重,永远给他人并不强烈的刺激,却像雾一样挥之不去。与之对晤, 似是置身于曾相识的过去,或在遥望隐约可见的远方,个中滋味,很难说得清。画展上的张晖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待人接物,脸上挂着食草动物特有的善良的微笑,并不自如但也绝不造作。远远看去,我觉得这个人和这些画结合得很好,形成一个整体性很强的气场,让人舒服。
读人,析画,远不如骑车简单愉快,一定是这样的。京郊那些山山水水,我和晖子还远没有跑遍。山顶的夕阳和山谷中的黄草,还远没有看够。照耀大千世界的阳光,均匀地照耀着众生,只不过不是每个人眼里都能幸运地反射出光亮。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