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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的仙境

来源:99艺术网 2008-01-15

·马俊子

人类是在否定中保持自己。——黑格尔

通常,中国艺术只有潮流而无艺术。然而,罗发辉先生却凸现出他属牛的心理定力、艺术张力、精神深度、思维向度和灵魂的自由度,是一位长期坚忍不拔地处于自然生长和自我完善的创作状态的艺术家。罗氏的个性不太张扬,在无限地否定自己与肯定自我中,在内心深处矛盾的萌生、激化、内省与蜕变中,在心灵的体验、感受与慰藉中,不断打开、置换、杂交、变异、滋生、繁衍,不断系统化地吐纳艺术的精神与灵性,不断寻觅真我而进入生命的本质,仿佛抵达空远的仙境。正如,他在艺术界中经典的【大玫瑰】、【大头脸】和【女人体】一样。

【2005年,栗宪庭先生说:作画重要的是个人的感觉和生存状态,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和思想;罗发辉的作品很有震撼力,很能代表中国当代的艺术,并且摆脱了西南画派的地域限制,甚至摆脱了中国特色,可以说融入了世界。——来源:杭州日报】

风景-大花-女人-城市成为罗发辉关注的题材,人类神秘而幽幻的生命·欲望·死亡才是他探究的主题。罗氏一直没有放弃对内心深处的艺术图景的挖掘,探寻艺术本质的道路却并非无中生有地陡然转变,而是多个系列呈“螺旋型交互式”地演绎推进。——这些众多的作品自然确立了罗氏个人深厚的艺术体系,构成一个【欲望系统】。这些景象都充满勃勃的生机,却为什么处于步入凋零的状态?为什么置于一种尴尬的临界点上?为什么置于绝望与崩溃的边沿?

一、饥饿的风景

早期的风景,由写实发生演变,是综合的、简略的、虚构的、想象的、象征的,也是超现实的抒写。为岁月的流逝、自然的衰变而感伤,把宽阔的空间感和悠久的时间性统一于“宁静致远”中,用另类的视角来剖析现当代人晦涩和无可奈何的情感精神。那些典型而饱满的诗意符号:一片空远的天空、一团苍老而漂泊的浮云、一条寂静的河流、淙淙的山涧流水、南方的老木屋、断壁残墙、渺小的人、阴冷的光线已成其为标志。那些寂寥而荒凉的风景,像覆盖有一层凹凸起伏的皮肤,有丰厚的肉感,却处于一种焦虑饥渴的状态。

而今,罗发辉的风景《仙境》系列,则是早期的风景与玫瑰的融合与变身。在云雾缭绕中,这些仙山显得饱满而虚无缥缈,宛如神话传说中的仙界。其间,偶然点缀有一些亭台楼阁或宫殿。在一束柔和的亮光集中照耀下,这一片风景更加梦幻,仿佛有神仙出入居住——有仙则灵。然而,这些风景的局部有玫瑰花的糜烂伤痕,宛如风景中的花朵。

这是一些【受伤的风景】,是一些【溃烂的风景】,也是【欲望的风景】。

二、欲望之花

罗发辉的作品蕴含丰富而深刻的意象:经典而巨大的玫瑰,银灰色的花,拼命地绽放于画面。带汁的花朵,晶莹剔透,一如女人肥厚肉感的器官,充满诱惑,让人迷醉。玫瑰花敞开花芯,形成空洞——【欲望是无底洞】。花芯构建成神秘、深邃、精致而巨大的孔穴,像幽景深渊,像烈焰红唇。宛如漩涡或吸盘或熔炉,充满强大的磁力和容纳力,富有思维的深度、想象的向度和审美的开放度。观者的审美与反审美的心理被打开被剥离的同时又被吞噬。仿佛经历一场隐秘的狂欢,伴随着颓废而被生吞活剥,花芯惊人地开始溃疡。飘飞的大花游离在实境与梦幻之间,花是虚幻的写实,却是意念真实的写照。

可是,为什么罗氏的《玫瑰》很怪诞?从西方移植过来,开始大量地繁殖,却并非克隆复制,花的DNA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异。《玫瑰》并无现实的色彩、质感、姿态、神情和意味,其语序、观念和意境都发生了质变,演绎出一种新型的语义体系。

1999年,罗氏的画面出现女孩与玫瑰组合的图景,此时的玫瑰仅作为一种点缀,后来却变得越来越大,甚至超越于人体而作为主体,并独立出来。众多的玫瑰花朵没有枝繁叶茂,而是按照一定的视觉秩序排列组合,飘飞于并不实在的空间中。2000年,他开始以单朵的玫瑰作为表现对象,来进一步深入具体地追寻个人的艺术图式。此时,玫瑰还具有一定的自然写实意义,然后,变得张狂,花瓣尖锐,锋利如刀刃,如涉世不深的青涩女子。或许,在当时这是艺术家对视觉表现力度的一种夸张与追求。2000-01年,罗氏终于成功地提炼出具有标志性的原创型符号——【欲望玫瑰】。艺术家开始嫁接和转基因的工作,演绎出新的图像,幻化于女人的生殖器与植物的生殖器之间的【肉感玫瑰】。2001年,玫瑰异常迷人,圆润和丰满,肉乎乎的,肥厚多汁的花瓣面临被充足的水分和营养撑破而裂开,宛如娇态的玫瑰花精。2002年,花朵更为纵情,也更加滋润,沉浸于米歇尔·福柯的哲学之中,沉浸于“性福”的海洋里。同时,出现一组红艳的玫瑰,宛如肉团。花芯更为幽深,有黏黏的遗漏物,充满粘稠的爱液状,或花朵自身分泌的粘液。2003年,花又开始异化,脱离于生物体的属性,脱离于花与肉体的质感,而变成晶莹剔透的【硅胶玫瑰】。2004年,玫瑰处于灵肉交欢的时期,同时又出现一些艳丽的红玫瑰,宛如迷情的女人,又像娇嫩的胚胎,充血般地布满血丝。其中,有许多花朵出现过殷红色的淤血,或血痂,或斑点,或青春痘,滋生出【绚烂玫瑰】。也许,这是冲破对花芯的孤立关注,而形成视觉上的呼应趣味,同时也暗示出一种侵扰与伤害以及被伤害的意味。但是,在此后的大花中,出现红色与冷绿色诡秘地冲撞,表现出腐败霉变的迹象,预示着一种生命的衰亡和恐惧。花芯出现创伤、脓肿、腐化和糜烂,慢慢地渗透出脓血一般的液体,宛如【受伤的女人】,衍生出【溃烂玫瑰】。

2004-06年,还有一些花更加巨大,演变成一望无际的《云雨》,这是超越于自然的大风景。广阔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玫瑰与变化不定的风雨云层融合,表现出一种迷幻飘飞的心境。在大大小小的自然形状中,可以找到对位于人体的感觉,也应证了佛洛伊德的理论。这些硕大的花构成超然的风景,像玫瑰的一种精神升华,只是没有抒情的诗意,也否定了明确的性欲意向。艺术家说,“这些风景就是风景,没有主观意愿的借用或替代。”只是有些画面有表现性的肌理痕迹,犹如撕裂的花朵。花瓣已虚化为云层,花芯却在形式和质感方面依然有玫瑰花的特征,像肌肤或器官,却像水墨写意。由玫瑰演化成的云雨更像云海,这片风景亮丽而鬼魅,犹如欲海无边。

2005-06年,出现一些写意性的《大花》,用笔蓬松,用色随意而行,试图摆脱种种复杂的观念,而挖掘意象性的绘画语言。另外一些《大花》也发生了变化,是玫瑰的放大。这些花芯背离了糜烂的感觉,而变得浓重而红暖,犹如逐渐渗透出来的血。这仿佛是女人的经血,体现出一种旺盛的生命力。许多巨大而洁白的花,厚重、华美而残酷,却如中了魔术师的“悬浮术”,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悬浮于一些黯淡、杂乱而密集的大都市的夜空,彰显出迷幻的超现实意味。这些花铺满大幅的画面,覆盖着若大的都市,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而城市只在画面上的一角一边。大花呈现对城市构成压倒的势头,如同向大都市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或意欲包裹住这些城市。欲望袭击着城市,自然也袭击着其中聚居的人群,无限膨胀的欲望构成对文明都市操控或摧毁的趋势。这些飘飞的花,也是罗氏早期那些如肉团的云、山石、树木的照映。那些盛开的灰色《大花》,犹如巨大的炸弹快要爆炸开来,仿佛使阴惨的城市沉浸于危险困境里。整座城池被沦落而陷入巨大的恐惧和灭顶之灾中,即将被吞噬,被彻底毁灭。当代的社会向城市化的方向发展,一座座的城市被人潮拥挤和压迫,自然世界也被文明都市所霸占。反之,城市也压迫着人们,人们在一切都被商业化的今天而处于焦虑、惶恐和疯狂之中。同样,生活于城市里的人们也与自然相对地隔离开来,人与人之间也形成内心压抑的关系。这些都构成一片当代都市的超大景观,也是人性的种种紧张关系的体现。正如【欲望之花】压迫下来。画面上,在表面繁华的都市之中,犹如飘满了幽灵幻影,好像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

2006-07年,又出现飘飞于城市上空的多朵玫瑰,这回应了早期刚把玫瑰从人体画中独立出来的布局。也有许多花悬浮于空,每一朵花中又繁衍出小孩或人体,浮现出他们的头脸,这些人开始冲破【玫瑰图景】——罗氏行走了许多年,花与人又开始了新型的变异和结合。还有生长于城市中的一株高大挺拔的玫瑰树,盛开着满树的红花、蓝花,以及灰色、紫色的花,并且每一朵花中也孕育出人头脸或模糊的人体。这些绽放的夜玫瑰,被悬空漂浮于万籁俱寂的夜晚,展现出诡异的魅力。恍惚之间,仿佛被悬置的又并非花朵,而是忐忑不安的巨大心脏,是成长的胚胎。俗世生活中,无处不存在诱惑和布满陷阱。城市如同人间地狱,大花如同梦魇一般。人类却如蝴蝶那样,破茧而出……

花何时才会盛开又在何时才会衰败?我们无从知道,只有艺术家罗发辉知道。欲望和希望在何时产生又在何时破灭与绝望?同样,我们无从知道,只有罗发辉先生才知道。这些巨大的欲望之花是否即将空袭全世界所有的大都市?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已经有《夜上海·大花》。这些《大花》是意象性地塑造,而城市是表现性的笔触和颜色,这样构成一种趣味对比,同时又形成紧张的气氛,更加衬托出花如幻影般的虚无飘渺。或许,艺术家在探究无形欲望的有形化,探究花、女人与生命的内涵,探究人与城市的关系,探究社会中物质名利与精神文化的态势。本质上是在探究人与人的种种奥秘——在整个危情的世界、广袤大地和布满楼群的城市中间,悬浮漂泊着无限膨胀的大花,弥漫着久远而深长的忧伤,释放着美丽而具有杀伤力的欲望。巨大的花犹如【血盆大口】,展现出铺天盖地的巨大虚无。

三、身体是仙境

自古以来,假借身体元素来表达情感、经历与观念,探索人类深层的智性与欲望,这是艺术家的行为本质。展现肉身的深度体验与包容性的心理感受,更是当代艺术生命力的一种延伸与演绎。假如唯美是一种病,而罗发辉的画面如醇香美酒般飘荡着幽雅含蓄而略带伤感的气韵,传达出美丽、婉约而忧郁的凄美,是一种欢愉和悲情的体验。

1、隔世的“小人”

上世纪90年代,罗氏的风景画充满荒诞的梦幻,出现一些孤单的“小人”,或站立或躺卧或匍匐,或急行或缓步,或徘徊或深思,如同幽魂梦游飘荡,体量感都很小。先是沉迷,后来越加怪异,把人越画越小,而风景所占画面的比例却越画越大。罗氏可能感觉到人在浩如烟海的时空之中是极其渺小的符号,用起伏的丘陵和无垠的草原来裹挟那些空虚无聊的“小人”。这些“小人”,或被俯视或从头顶看下去的视角,或是一种变数,因此头大脚小,显得头重脚轻,飘摇不定,有一种恍惚感。这些弱小的人体给人或多或少有孱弱病态的美,让人感到惬意、凄凉、压抑和内倾。人物之间似乎并无关系,都是相对孤立地存在,毫无援助。这些孤独、忧伤而背离性感的人,魂不附体,以不同的身姿置于不同的环境中。这些渺小而脆弱的人物只是一具具肉体的空壳,只是一些视觉符号,更多是作为风景的一种点缀,也是画面的一种激活。后来,在《女孩·玫瑰》中,罗氏把这些人体造型放大而占据整个画面。这是一些典型的人,是一些畸形的人,也是一些恍如隔世的人——【罗氏人体】。

2、伤痛的肉体

罗发辉好像对宏大的政治叙事题材并不太感兴趣,而是善于展示精神与肉身的不平衡,把灵魂与肉体、现实与虚幻、实存与虚无、隐秘与公开融为一体,寻找敏锐而细微的感受,创作出精致而深刻的艺术风格。这些看似矛盾对立的东西,既具有模糊性,也具有拓展性,也隐含有暧昧性,可以抚摸到绘画语言具体而细微的褶皱。这正是灵魂来去畅通无阻的自由,正是艺术划过长烟一空的轨迹,以及生命本真的裸呈。

近几年,罗氏又成功地把花中溃烂的痕迹移植到丰满白皙的面部或肉体之上,这或许是把人的内心的伤痕完成外化的过程,产生出多个系列【溃烂肉体】。这些图景是对昙花一现的诘问,是对当今放纵肉欲而缺失精神的物质与享乐主义的揭示,是对浮华世界的一种反思和抗拒,展现出一片【糜烂欲望】。

2005-07年,《尤物》、《睡美人》、《舞姿》、《天长地久》、《城市上空的花》、《两个女人》、《母子》等多个人体系列作品。那些面目模糊,像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赤裸、苍白而异样的女性或男性,都犹如冷血动物。那些肉身拥有跃动的线条、厚重的色彩,却无五官的细部,丰满肉感却不太性感。人体在这一片爱欲物欲中沉陷了下去,或双手合掌的祝福祈祷,或安详静穆的状态,或毫无羞涩感地摆出撩拨人的姿势,或发出欲死欲仙的呼喊,或死亡般的寂静。画面中的男女,或同床共枕,或并肩而坐,或嬲合。也有一些画面出现两个女人体如蛇缠绕。女人体或躺于洁白透明的床单上,或和着柔质的睡衣而眠;或赤裸飘飞在城市的上空,或身披靓丽的缦纱站立在风口。其中,《舞姿》借用卡尔波的雕塑《三美神之舞》的一些布局和女人体的动态,在人的面部或身体某处又不经意地出现有伤痕,或许是玫瑰花的纹身。这些肉身默然无语,仿佛心力焦脆,投射的光束却把本来白皙的皮肤映衬得如塑胶或水晶一般近于透明,又有晶莹如玉的温润质感,一如饱满的花。

2004-07年,罗氏展现出《溃艳》、《无题》、《面貌》、《瞑》、《两个人》、《一男一女》、《飞》、《落水》、《禁果》多个头像系列(2002年的《男人泪》已出现过类似的画面)。这些巨大的人头和巨大的脸面,却仿佛处于缺氧的状态,犹如虚幻而具体的梦境。这是怎样的一些脸面呢?或紧闭双目,神色酸楚得失魂落魄,如睡去又如安息死亡的状态;或忘情亢奋,微微张开的嘴唇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嘴里发出放大的喘息声,发出嘘长的、间断的、隐约的哀叹和悲嚎,或沉浸于幸福之中而含混地呻吟。这些大头脸到底传达着怎样的情绪呢?在同一张脸上,那表情游弋飘浮、暧昧复杂得竟然难以确定为哪一种情绪。或许,大笑像哭,大悲如喜。我们却可以感觉、臆想和猜测——或饥饿或满足的表情,或亢奋或痛苦的样子,或渴望或绝望的姿式,或消魂或挣扎的动态,或忘情享受或毒瘾发作的样子,或汹涌澎湃或灰飞烟灭的死寂,或欲死欲生或生不如死,或飘飘欲仙或痛不欲生,或苦不堪言或快乐至死,或死去又活来,或深海长眠。或异性或同性之间贪婪地热吻,或偷食禁果或偷情,或如痴如醉,或纵情欲海,或真情流露,或逃避,或临战……或佯装出夸张而诱惑的声色,渲染出动人的情景。这些虚幻的场景,让人心跳耳热,让人情迷意乱,给人带来视觉感官的刺激和快乐。然而,这又不得不引发我们的追问——画面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一条条扭曲的神经扑塑迷离,或意淫,或折腾。比如,卖淫嫖娼,淫秽杂志报刊,地下的色情表演活动,色情影视,AV图片,性变恋,淫乱的事情。假如撇开法律、政治和道德的观念来深入反思:人类为何如此?动机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人的面貌?又将被改变成什么模样?这些人都受到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伤害,也不同途径地伤害着人们——这既是【夏娃的诱惑】,又是【堕落的夏娃】。

罗氏以人体局部代替全体,常常又由局部引出新的景象。嘴唇本应该是红润而性感的所在,是一种欲望的裂缝,也是画面的一个刺激部位,却变得犹如盛开的玫瑰,重叠于一朵溃烂的花。有时,红艳而溃烂的疤痕又出现在嘴角,或面颊,或颈部,仿佛刺破了满目浑然沉睡的灰色,从而丰富了复杂的观念。可以感觉却难以分析和定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许,这是生理、心理及病理的伤害。在日常生活中,这类溃疡的痕迹也常见于人的面部及嘴唇,中医学说“火冲的”、“毒素”等。这些大头脸,或独自静躺于床,或并排而睡,或对接热吻,或飘飞于城市上空,对城市构成一种威胁。一切都凝结于脸面,远远地看上去,让人很不安宁,有怪异的滋味,心生悲悯。

在画中,无论是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是赤裸的女人体,那些裸露的玉门丹穴宛如红艳的仙桃,又如开放的玫瑰。我们仿佛听见来自嘴唇和肉体发出的呻吟,是原始而野性的呼唤,是情不自禁的,也可能是附带表演的,是深度的情与欲、灵与肉、物换星移的体验与交融。这是心灵深沉的低语,也是人性的一种呐喊。在处于情景之中的人看来,这颇有挑逗性和穿透力,能带来美妙激情愉悦遐想。在性爱高潮时,人的表情、动态、声音和心理是否优美?禁欲者已做出了否定性的评价,其描述却是肤浅而扭曲的,被幽灵化、恐怖化和妖魔化。那些已经不能将性爱幻化为具有神圣、优雅而美丽的感受,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商业性或兽性的泄欲行为,不能体现精神和美,甚至不能代表任何生命的活力、情感和爱恋。可是,假如将来人类失去了“性趣”与“欲望”,那才是最恐惧的一件事。在形象的快感使人迷惑的今天,罗氏借用这些图像的伤害来阐明一种人与人的肉体与心理之间,以及自我内部的伤害行为,确实凸现出特殊的魅力。比如,无限膨胀的物欲,不择手段地坑蒙拐骗,耳语讹诈地争名夺利,妄想一夜暴富的发财美梦。这些都发生在人类的身上,都可能造成人性的侵扰和伤害,构成暴力的灾难。

无论是那些情态暧昧的大脸,还是处于休眠状的肉体,还是《母子》系列,很少表现出温情和关怀,带有一种受虐似的压抑,仿佛浸沉于深深的梦魇之中。观者为什么会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为什么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片刻的平静?在画面中,人的表情对应欲望的情态,人的状态对应物欲横流的状态,人的私心对应追名逐利,肉体的伤痕对应心理的伤害,瘀血对应图景的美化与破坏。欲望是面对孤独、空虚、寂寞而对人的一种填充,对欲望的挑战则是以肉体的实在印证精神的存在。当爱与欲已抵达极限,却仍然无法抚平寂寞的心灵时,注定了绝望和灭亡。人类有着怎样的身体,就有着怎样的矛盾,就有着怎样的黑暗和冷酷。

这些画面深沉浑厚,透射出强烈的震撼力。人体、花和小孩都处于幽暗的光线之中,处于黎明前的黑暗里,又像阳光洒照在湖面上,静谧得犹如一面镜子。这是一种爆发之前所面临的那种平静,似乎在等待某种奇迹的发生。这些奇怪的形象幸福地痛苦着,同时充满渴望。——她们只归属于【黑暗中的精灵】。

3、身体是个仙境

2006-07年,罗发辉画出《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你的生身是个仙境》、《身体是个仙境》、《仙境》、《云雨》等多个人体系列。这些是人体、玫瑰与城市景观的组合,昏天黑地,朦胧的灰色烘托出柔丽和谐的恢宏气氛。画面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东方的神话意境和西方的宗教意味,浪漫、迷幻而柔情,氤氲之气升腾,宛如天国。人物似乎处于梦境之中,犹如仙界的神仙。这是精神、本质、意蕴和气韵的内在融合,是进行欲望编码的当代艺术图景。这些人体在无限地充满,花在无限地膨胀,城市在无限地扩张,而城市就是欲望之都,玫瑰就是欲望之舟,作品本身就是【欲望的仙海】。

仿佛有灵魂穿透于这些图像,画面异常活跃。这些色彩的魅力、图像的组合、肌理的交错、油画的质感、人物的体态,以及城市、花朵、天空、浮云和纱丝都构成诱因,而观者的内心才是被诱惑的因素。观者的欲望有多大,画面就有多深远。画与人构成一种内在的关系,让人深深地陷入到画面中去,陷入到图像中去,陷入到欲望中去,陷入到艺术打动人心的敏感神经中枢、树突和末梢里。从这些诸多的构成元素之中,我们获得视觉的愉悦和刺激,勾起遐思和想象。

《身体是个仙境》展现的是一裸露的女子半身,被别人或自己的一双大手抓住双乳,并用力地抚摸、揉捏和挤压——或自慰或同性或异性之间的亲密接触。面目模糊不清,面部却表现出坦然的或兴奋或痛苦状,面颊和嘴角有溃烂的伤痕。头侧向一边或在晃动挣扎。画面的灰色又是对这种场景的一种控制与否定。

《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这幅画应该是这个系列的一个开篇。画面好像是静谧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市里雾气腾腾,上空漂浮着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花轻轻地托举起一名女子,缓缓升起。玫瑰承续了罗氏往日的大花:花芯深沉而空透,犹如张开的大嘴,或花型的聚宝盆,又像一口巨大的陷阱或浴(欲)缸,充盈着暗红色的液体。女子洗浴其中,并脱胎而出。体态窈窕,花枝招展,睡眼惺忪。漫无边际的天空下着花雨,红玫瑰、绿玫瑰、黑玫瑰和白玫瑰花在她身边纷纷飘落。花是忧郁的游云,像雾像云又像风。欲望之花开放——【玫瑰仙子】就此诞生!

画中最吸引眼球的是花中的女子,宛如脱离红尘的仙女,越过乌烟瘴气。她们是一道光,最耀眼的霞光,黎明前的曙光。女子的娇躯灵活,婀娜多姿,轻盈而飘逸。身段匀称,胖瘦适度,瘦一点则显单薄,胖一点则显肥,健硕而丰韵,成熟透了。她被围困于都市琳琅满目的物质、勾心斗角的商业、浮躁的快餐文化、野性嚣张的气焰与蠢蠢欲动的人流之中,却超凡脱俗于城市的上空。宛如飞舞的天仙,经历欲望的煎熬与洗礼,更加轻爽,重新获得自由的超脱和新生。人体的洁白在大片的灰色区域中被镶入又被衬托,已然丢失精神的枷锁,变得比空气还轻,高高地飞升。身躯有诱人的完美曲线,游弋的线条随着光的映照而流变,柔和且飘忽,舒展开去,与天际浑然融为一体。

女子微微摆动形成S形的歇站式,这种姿式已成好莱坞女人钟情的经典,流露出一种雅致和内在的涵养。漂亮的脸蛋,亮丽的额头,俊俏的鼻梁支撑起秀气小巧的鼻子,一道圆弧线勾画出微尖的小下巴。双目稍微向下俯视,望穿秋水,表现出深沉而柔和的内心。一头蓬松黝黑而浓密的短发与光滑而柔润的肢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烘托出肌肉的弹性和悦目的胴体,形体凹凸起伏有致。肌肤娇嫩欲滴,洁白无暇,粉白如莲藕的纤巧手指,整个人体如一粒明亮的珍珠。微凸的私处,点缀上一抹粉红色中再带点深色,其颜色与樱桃小嘴的红色,以及玫瑰中心的一片殷红构成呼应和对比,又是对玉白的身体和画面大片灰色的惊醒。散发着幽香的酥胸,乳房珠圆饱满,像一对香梨,大小适度,跳动若隐若现的一线乳沟。圆润的双肩,灵动的腰肢,腰身与各个部位的衔接过度自然。后臀摆动微向上提,弧线顺势向上延伸,消失于腰际,显示着女性的柔韧与力度,迷人之处尽显无遗。腹部宽阔而平滑,潜藏着女性激情的最大容量,预示了母性的跨度。风韵十足,温存动人,呈现一种成熟端庄的女性美。这些都恰到好处,多一点就色情,少一点又不够风采和韵味。

在《仙境》系列中,许多女子演绎了【罗氏人体】的造型,大头小脚,却有飘升的动感。活脱脱的肉身,有如水草丰美,满身如蛇的曲线灵动、柔和而流畅,充满了轻盈的节奏和韵律,洋溢着青春的生命力。被融化渗透开去的美学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在画中被铺张开来。人体的结构和动态富于变化却又塑造得含蓄微妙,整个身体的比例和形体搭配绝佳,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高贵和优雅,体现了充实的内在活力与精神智慧。罗氏通过对女子的神情和秀美姿态的描绘,获得视觉和触觉的最奇妙效果,人体抵达一种完美之境。

我们玩味于各个细微的处理,无不惊叹画面的精妙。画入肌肤,渗入骨骼,进而又回到对整体的关照、对比,而获得更加完整的感觉。在玫瑰花的飘舞中,女子以优美而醉人的姿势,如活的雕像,身体落叶般地飘出记忆,她有飘忽幽邃的心事。才下眉梢,却上心头。欲望被还原到视觉本身,被还原到图像本身,还原到这些绘画语言的本身,回到画面最佳的审美境界与最高的精神统一。

画面流露出人世间的轻松而欢悦的气息,也恰巧与古希腊的一个神话有些巧合:当维纳斯得知自己心爱的情人阿当尼斯被野猪咬死,她奔走哭喊,以致双脚被刺扎伤,鲜血淋漓,将脚下的白玫瑰染成了红玫瑰。可能罗氏并非根据这个故事而创作,而多半是他看到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中贝壳的形状与玫瑰的花型相通,被打动而获得灵感,突发奇想而为之。有一幅人体的《仙境》,是对波提切利的《春》中的众多人物动态的参照。这两幅作品,都是把人、花、云、城市进行重新组合,从而获得图景新的诠释。

在人体的《云雨》和《仙境》中,有些画面的天空中有一些赤裸的人体或站立或危坐或仰躺或趴下或蜷缩或转身或沉思或耳语或嬉戏或拥抱或舞蹈或飘飞……或在大花的中心,或爬伏在云团上,犹如腾云驾雾。人体多为亮色,在画面中围成一个大圆圈形的构图。有些年轻男女在缠绵、拥抱、热吻,白净的双腿交叉缠绕在一起,仿佛在激越交媾,忘情飘游于人间城市,飘游于天上。——这是怎样优美的姿势?是怎样一种温暖甜蜜的生活?下面是色调低沉的大都市,高楼林立,一望无际。远方是隐隐约约划过天边的一抹地平线,被她们遮挡或冲破。仙女们在花中或云雾中,飘飘欲仙,轻盈地飘来飞去。女子穿越自己掩埋于地狱深处的肉欲,穿过生死考验的峡谷深渊,越过历史文化的高楼大厦,超越最高的山巅,抵达灵魂的天堂。艺术与爱欲是地热,是岩浆,是精气,是旺盛生命力的爆发。白色的阳光被打开,穿云透雾,如碎金子撒满城市、人间、大地、山川、河流和海洋。这些光也变成一朵朵灿烂的花,云游于天空。白色而清馨的罡风拂面吹来,又轻轻地掠过去,身体的每一个缝隙被负氧离子冲击和透射。女子的灵与肉都赤裸无瑕,出淤泥而不染,更是一朵出水的芙蓉,光洁迷人。

天上即人间,这是人间世象的镜像。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作为生命的个体,都是欲望的化身,充满了永远难以解读的密码——原来,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身体是欲望的仙境,身体才是艺术的仙境。

四、生死重叠

死亡昭示着生命,生命寓意于欲望并消逝于此。对欲望的理解也就是对生命价值的透视与判断,人生就是对生死两个终极的感悟与体验。无论是花还是人,罗发辉的画面颇具艺术的张力,向下又向上,绚烂与溃艳,保持着两极的贯穿和对峙——【上帝与魔鬼同在】。

1、绚·烂

从罗发辉的人和花的表皮情态上看,许多画面渗透出一种鬼魅的诱惑的贪婪的冷漠的邪恶的堕落的腐败的霉变的糜烂的伤亡的沉沦的毁灭的绝望的向下的气息。——绚丽之极,以致溃烂。

正如,艾略特评价波德莱尔:认为人的光荣和梦想是他的拯救能力,是对的;认为人的光荣和梦想是他的诅咒能力,也是对的。倘若按照医学常规来看,从望、闻、问、切来诊断这些“人”的话,这些“人”定然并非健康,而是被病魔缠身。虽然丰腴肥美,却并无强壮的体魄,并无红润的肌肤,并无喜笑颜开的表情,并无平心静气;虽然赤裸裸地面对着观者,甚至毫无掩饰地暴露出隐私,却勾引不起任何淫亵和性欲。至少没有大众愉悦的那种阳光灿烂的景象,至少是非常态的情境。当然,这个扭曲的社会其实也并非正常,真正的艺术是处于一种极端夸张的状态,而非平常的样子——常态便是惰性,便是平庸。

阴冷裹挟在画面里,寒气裹挟在饱满的玫瑰之中,绝望裹挟在性感尤物的肉体上。画面有潮湿的风吹动,一阵阵,让充满弹性的肌肉和孤寂的心脏一起颤抖、悸动、收缩。画面显得颇为宁静,静得花与人体也凝固了,连同空气都早已凝结在一起。这些花与肉体犹如寒冰冷玉,温润而散发出寒冷的气息。

其间,在人的嘴唇或颈部或乳头或阴部或身体的其他部位,渗透出溃烂的颜色和痕迹。这些冲入异质的殷红色,以及游弋在肉体或花中如同血管或神经末梢或花脉的青色。红色是花与人体火热的激情与生命力,不可缺少的青色是冷暖色彩的微妙对比。这青红色又如淤血,也是花与人体不幸的遭遇。这些异质的颜色却在对比冲撞的同时,又悄无声息地融入形体的塑造之中,犹如镶嵌进去的珍珠玛瑙,闪耀着宝石一般梦幻的光泽。或许,这里的红色是对画面大面积灰色的伤残,构成一种色彩上的对比;或许,这是破坏图像自身的完整性,是对画面的激活;或许,这是一个内心世界深处的伤痛,是对儿时某个带有血腥味的伤害与凌辱的记忆;也许,艺术家意在解除画面视觉与观念的单向度,从而获得多层次丰富的构成元素,同时,也可能是借用女性身体运行周期性的变替,喻指生命产生过程的血色代价,是对新的生命报有一种期许。这表明肉体被伤害的同时心灵被伤害,新鲜光亮的红色即将在此爆炸开来,灵魂从此出窍。这两种相对于大片的灰色而显得饱和的青红颜色,并置对比或混合在一起,再巧妙地搭配成一个美妙而极富动感与活力的图景。

这些图景在被当今大千世界的染缸浸染和腐蚀的同时也在对抗和腐蚀着周遭,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疼痛和苦涩的异味。也许,罗氏的画面既有救赎赞美的意识,也有蹂躏破坏的行为;他在拯救的同时又在诅咒,在展现的同时又在摧毁,在表现暴力伤痕的同时却在美化这个淤伤。我们看到了艳丽和华美,看到了溃烂和伤害的部分,看到了身心俱焚,看到了朝生暮死。那同样是人性的多面体,是生命的本质。——正是这种深度的矛盾,才会让他走得更远。

2、溃·艳

从局部油画语境的处理和内在气质上看,忧伤的感觉又逐渐从画面中烟消云散,而彰显出神秘的空灵的通透的艳丽的凄美的无淫的平和的轻松的愉悦的精致的静穆的生命的升腾的向上的精神。——溃烂之处,艳若桃李。

歌德说,伟大的女性引领我们永远上升。由此看来,血色表达了身体进入溃败的趋势,又成为有生命力的象征。溃烂是受伤的心灵的一种由里到外的表征,是对欢愉的一种质疑,是对常规的一种叛逆,是一种否定的表态,也是死亡留下生命的印痕。血液既是对有机体的能量供给,又强化了视觉的冲击力。无论是腐败的玫瑰花,还是糜烂的肉体,都是一种美与丑、腐朽与高贵、兴盛与衰亡的对立体,作为对美丽的质疑,使作品出现了失语的状态,这是更大的一种精神担忧。如此这般,作为“欲望”表征化的意象,并在此建构的美好和神圣的道德文化都成了质疑的对象。波德莱尔的《腐尸》:这腐烂的尸体真是绝妙/像花朵一样地开放。这是恶魔梦魇式的美学观,从噩梦中抽取出本质的美。我们身心得到美的净化和升华——罗氏不可否认拥有【让糜烂生出光辉】和【化腐朽为神奇】的才能。

罗氏塑造出一种美丽的欲望之花,或丰满富有挑逗性的男女形象,却又抑制其张扬光鲜的颜色而变得抑郁冷峻,甚至变软或变硬;他以否定的语气附上异质化的糜烂的伤痕或斑点,却使伤痕或斑点变得艳若桃李;他表现出具有性意识的物像,而后却又否定性地驱除图像的纵欲感,而展现出画面的为所欲为却又在控制之中的自由。罗氏处于平静的心态,却把激动的心化解开来之后再度融入画面,最终又归于宁静。

罗氏这些作品的感人之处又在于:它丰满的语意和放纵的坦率性,多变的调色板产生出强劲的堕落气氛,像幽魂紧闭的灰色眼睑,濒临死亡,同时,又亢奋到厌倦的地步,却并非枯燥乏味,而是具有置死地而后生的魄力。这不仅是富于刺激的画面,它是人性的本能,也是艺术的魔法。罗氏囊括了欲望的本质,并把冲动和行为的独创性归之于性与灵。

我们从寓言的领域转移到了人类欲望的灾难方面:致命的·想象的·固执的。画面中,女子脸部的形象僵硬、凝神,带着对异性、同性或自身的欲望充满预感,就像她的幻想或需要的其它形象一样。但是人所想要的都是虚幻,无论功名利禄,都只能给人们片刻的激动,而无法让人们体会到心灵的平静。这是人类从古至今的一种行为仪式,是对正在复兴的仪式的一种承认,是对欲望形式和诱惑的一种认同。然而,这却并非性爱、道德和隐私的问题,逃出了“性欲”的怪圈,而是人的真实本质,晋升入精神的高深莫测的境界。人性之恶的链条在转动的同时,人性之善的链条也在转动。

3、水墨·油画

罗发辉的这些人体与花,色彩浓缩简化为近于黑白灰色苍白而暗哑的物像,犹如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泛起银色的光影。在一种绝望而混沌的灰暗中,注入更加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奏响悲壮而飘逸的乐章,让人获得一种完美的残缺。

这些趋近于黑白灰的色彩,含蓄而柔和,具有距离感,又有亲切感,也有丰富颜色的包容力,同时也有抗拒和否定的意义。画面有水墨画那样的滋润光泽,空寂而灵透。有一种灵动的气流穿梭其中,游弋于形象之间,犹如仙气弥漫。有一股默默的气息穿透于观者的身心,让人倾心舒骨、荡气回肠又爽肺,被洗涤了一番,以致被无极限的欲望洗刷一空。

画面越发有水墨画的浸润效果,展现出【墨分五色】的丰富的色彩层次:黑与白色浸润,黑白灰之间的浸润,黑色与其他颜色浸润,多种颜色之间也在微妙地浸润。这些颜色在浸润和渗透之中,酣畅淋漓,浓淡虚实相生,构成墨彩交融、气韵生动的景象。这样处理使得画面越发丰沛和滋润,图像更加滋润,滋润于人体,滋润于花朵,甚至滋润于伤痕,以致伤痕自身更像盛开的灿烂的花。其实,说是“浸润”也不是,而是在用笔时让笔毛稍微带出一些颜色的游丝,或把颜色作适当的晕染,便产生出酷似水、墨与颜色互相渗透的效果,产生朦胧而梦幻的图像,强化了画意——这些属于艺术家罗发辉所发现并被充分掌握和运用的油画特殊技巧与方法,是写意性的语言,是意象性的油画。

我们不难发现,罗氏运用温润柔美的色彩,有以下几种重要因素:其一,把油彩“水墨化”,是融合水墨内在的气韵,有向“中国化”的含蓄而灵性的审美心境靠近的趋势,而非表皮语言的模拟和挪用;其二,这些低调奢华的色彩,区别于鲜艳而张扬的商业广告,驱除了浮躁和华丽;其三,是对现当代油画那些强烈而杂乱的用色的一种悖逆与突破;其四,花瓣采用写意性的方式,而花芯为工笔式的精雕细琢,总体形成兼工带写的构架;其五,用犹如大写意表现性的大笔触展现城市景观,构成与大花和人体的粗细不同的质感和态势的对比。画面明净而雅致,场面恢宏,景象悠远而深邃,烘托出温情、轻松、虚幻、飘渺与和谐的气氛。在无意中去表现一种有意识的效果,而在有意识中表达一种无意识的结果,寻求一种符合中国人心意的方式,寻觅一种自我内里的心境式图境。

当今,艺术观念大于技术,很多画面出现“逸笔草草”的虚假景象。然而,罗氏的用笔、用色、构图、造型如同他的性格并不张扬,显得内倾、深沉而稳重,把内心的激情控制并贯穿在很温和很寂静也很轻松很愉悦甚至很光滑的油画语言里,包容于平静地塑造中。侧面投入的光束,使层层叠叠的花瓣流光溢彩,加强了物像的光感、体感、质感和神秘感,这样更加强了画面三维空间的层次感。画面张弛有度,技术含量很高,细微之处十分考究,以致画面十分耐看。——在精致的语序中,暗含一种视觉的破坏性和杀伤力,穿透性极强,刺入画面,刺入图像,刺入肉体,刺入骨骼,刺入血液,刺入心脏,刺破人们固有的慵懒与观念。然而,这些刺入都是平和地完成,视觉的刺入即是欲望的浸入——堪称“视觉温柔的杀手”。

4、黑夜·眼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

其实,从古至今,艺术家的人格是处于分裂的状态。一边是正常或非正常的繁忙的日常生活;一边是偏执的艺术创造力。那么,作为一位艺术家,罗发辉同样只能生活在这两难之中。这一点又被荣格一针见血地指出——艺术家的生活不可能没有矛盾的冲突,因为其身上有两种力量在相互斗争:一是普通人对于幸福、满足和安宁生活的渴望;二是残酷无情的,甚至可能是践踏一切个人欲望的创作激情。艺术家的生活即便不说是悲剧性的,至少也是高度不幸的。这倒不是因为不幸的天命,而是因为他们在个人生活方面的矛盾。一个人必须为创作激情的神圣天赋付出巨大的代价。

或许,诱惑总是充满一种幻灭感。越是美丽的花,越是美丽的人体,越是真切,幻灭感越强烈,现当代人的心态也更孤寂。当玫瑰花枯萎凋谢时,当不幸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悲惨与堕落就成为我们的美,欲望的姿态下掩盖着人性的冷落与心灵的寂寥。有时,可以感觉到这些画中的图像魂不附体,神魂颠倒,恍然飘浮;有时,又有魂魄闪现,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有一缕缕魂牵梦绕的幽思。

罗氏不断地以局部招引出的实在花体、肉体形象与精神空间形成照应,在穷尽视觉表现的同时也在穷尽人性的追问。让视觉感受和人的心理形成一种反差,创造痴迷的极致,暗示幻灭的前景。因此,罗氏的作品展现出一种人性的背面与震颤之后的悲悯,向内又向外,又透视出一种自由自在的潇洒心境。内心的独白和倾述与视觉语言相结合,视觉、心理和哲学的提纯使画面更加宁静,更加纯粹,也更加内敛。

在罗发辉的画面中,神话被质疑,神话色彩却依然存在。一些来自地狱深处的灵气,带着地热升入天堂,生生死死,如影相随,生与死颠倒重叠于一体。作为生命个体的兴盛和心力的衰竭,生死轮回,生生不息。这些画面如此尖锐、凄艳、颓废,充满湮灭的气息,又充满死而复生的爆发力。罗氏正是以这种强大的力量直逼了生命·欲望·死亡,并抵达那既是地狱又是天堂的冥冥境界。

五、欲望的图景

或许,罗发辉有意识、无意识、潜意识或超意识地怀揣有一种强大的艺术雄心。他的风景·大花·女人·城市成其为代表作,让观者记住被一种悲怆所罩住的【欲望信息】:

【大地】与【人体】互通;【花】与【女人】互通——花如女人,女人如花;【花】与【器官】互通——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花】与【云雨】互通——花非花,云非云,雾非雾;【大花】与【城市】互通——城市聚居人群,城市与花都充满欲望。

让我们记住这些来自画面的图像符号。让我们记住——画面上,冷冷的色调透露出焦虑、惶恐、感伤和悲悯的氛围,流动的欲望在压抑的环境中展开、突破。这些玫瑰如女性肉体有水柔软的质地,温润、娇嫩、饱满而性感;女体又如肥厚的花,在晦暗低沉的色调中展示诡异的媚态和诱惑力,散发着艳情的气息。这些都充满生命力,却拥有忧伤而美丽的梦,还有艳若桃李的伤痕。

不同于普通的“单向度式”地归属于具体的哪一种,罗氏做出“异度”的,也是“多向度式”的变异,又出现多种思维和审美惯性的否定和断裂。【玫瑰图景】从公认的玫瑰图像中抽离出来,同时,器官从原来的躯体图像中剥离开来,再把两者进行嫁接,两重形象的重叠,再作转基因的变数。然后,艺术家再在新图像上进行融入化、提纯化、异样化、异质化、陌生化、魔幻化、霉变化、溃烂化、艺术化的演绎处理,作为个人原创性的【糜烂图像】便产生了。比如,改变原来写实的色彩、尺寸、造型、质感,或将图像的存在空间进行颠倒错位。于是,糜烂图像因脱离了原初存在的上下前后左右的语境,其意义就会出现多重悖论,观念就出现多次颠覆,就会出现改变的异质和发生异质的改变,就会出现否定与自我否定,却在制造出的矛盾场景中又并不孤立地存在,而是同原初的几种物像发生着种种千丝万缕的渗透与联系。

罗氏画面的主要题材是花儿·女人,画面却并不强调男性或女性的性别角色的介入,甚至与男权或女权无关,而只是一种物像的陌生化的假借与变异,表现的是对欲望的理解与感受的景象。花与人体的姿色对应于欲望,欲望与花和肉体的态势吻合,花、肉身与欲望变动不居,这才是欲望本身的真实形态。如此这般,便构成交错丰富的审美意象,耐人寻味。

罗氏挖掘并强化【玫瑰图景】、【肉身图景】、【溃烂玫瑰】、【糜烂肉体】、【受伤的风景】,这些都是【欲望图景】。在完善这些艺术图景的语言符号的同时,却又质疑并消减艺术的图式化和符号化。如此以来,使得有更多的观念自然进入,以致有更深度层次的作为。罗氏执着地追求自然与人类共同具有的一种永恒的欲望动力,却又表现出欲望的伤害,同时表现出被伤害的欲望。肉体被伤害,肉体伤害肉体;社会伤害着人,社会也被伤害;个人的心灵被伤害,心灵与心灵之间也构成伤害;画面被伤害,画面也伤害着观者;艺术家的绘画过程是一种对完整图像的破坏和无以复加的过程,反之,被破坏掉的图像可能也在刺伤艺术家。——罗发辉是一位矛盾而又和谐统一的特立独行的思想者,其艺术创作的生产力更加强大,个体的生命力也更加活跃。

可是,人们到底受到怎样的伤害,又伤害着什么呢?画面具有叛逆迂回的意味,具有异质同构的景象,具有审美与反审美共存的苍凉感。这是一些伤痛的图像,而艺术家却在轻松地表达——其实,说是“伤害”也不是,说到底是一种【心理暗示与记忆】,是一种色彩图像的【惊艳】,是一种生命意识的【惊觉】——艺术不能承受之重,画面也不能承受之轻,现实的沉重虚幻起来。因此,艺术家和观众又从绞痛与伤害之中得到心理的超脱,进而获得视觉的轻松和深度的审美愉悦,以致画面更具有温润而强烈的魅力。

地狱到底有多深?天堂究竟有多少层?如今,若干幅画若干朵大花与人体成为一种心理及反复颠倒的镜像,在由外向内又由内向外地释放着能量。罗发辉营造出美丽、寂寞而感伤的梦境,画面在一波胜过一波地释放出一种巨大而虚妄的欲望,也预示着生命个体走向残败的必然宿命。在现实中,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孤寂的,每个人无不为自己更好地生存而活着,为自己的欲望和愿望而活着。假如不能被一种共同的利益和一种形而上的美好所融化与包容,那么就必然造成相互的伤害和撕裂。——这就是人性最原始最冷酷的一个真相与悲剧。

可是,我们还是听一听艺术家罗发辉意味深长的话:“我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画画,就像一个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把地种好。”佛说,人生有三大境界:景外、像外、人外。——罗氏仿佛早已跳出“三界”之外。

2007年12月26日于俊子工作室

【编辑:单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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