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次乙未,距朱公新建先生仙逝越一载有余。春雨初霁,寒食柳斜,余谨以拙笔,忆昔共游之情,述画外趣事祭之。
余游而识朱公,一识倾盖,后尝共赏于桥楼之间,共行于里闾之内,共谈于天地之外,直如羲之所云:“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盖因缘际会也。公为人率性旷达,轻财重义,坦然于世,素以寄世之情写秦淮河畔温喏之形。其笔下女子,靡而不昏,佻而不浮,媚而不俗,尽显韬世之才、毓秀之灵。余尝羡其寥寥数笔,可守拙为美,戏墨为欢,独乐而兼以乐世也。
朱公画余之趣闻不胜可数。公嗜弈,宿负盛名,常邀友对弈,并立一法:“凡胜吾者得画一幅,凡败者须购吾画一幅。”此招一出,惹诸生前来对棋。公往往通宵达旦,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胜者疲倦而欲罢战,公则曰 :“胜者岂可曰停,败者定之!”余陪其左右,未曾见公有一胜局。某日,公兴兴然到粤,曰:“近期,吾专司棋艺,已大有长进,今次可杀得尔等落花流水。”然几番对弈之后,公依旧无一胜局。窃以为,粤地所遗朱公上千平尺画作,多为其战败品耳!余今长于熬夜之功,亦当拜朱公所赐。
犹记十五年前,公入粤地,应邀至莞城作画,因不明粤腔国语,出一笑事。时洗脚一业初兴于世,某生曰:“朱公,作如此佳画,今晚余遣女侍置木桶,为你洗脚(澡)。”公误听“脚”为“澡”,暗暗窃喜,心中顿生古时木桶沐身佳人相伴之景,倒是多了些期许。晚饭后,公随至一街铺,生曰:“洗脚(澡)。”小女领众人入室,但见矮足桶数只,概无其他。公遂觉扫兴,面露愠色,特质问错否,生曰:“没错,此即洗脚(澡)”。公啼笑皆非,所期待之“澡”,原是美梦一场。余独知此事,每思之,辄会心一笑,乐矣。
忆与朱公应邀赴粤东之行,公本可直达,然心念于吾,特舍快捷方式而取远途,绕行广州,公曰:“共领粤东之景,共话文画之妙。”余喟然叹曰:“公之心,即予之心也。”于是,余驱车,如古时好友乘马而驰,历名山,踏烟水,赏风物,悠游而乐,快哉!至潮汕,会老友,数日过,公兴之所至,即席撰文造像于予,今谨录此文如次,以寄挽慰之情: “老土姓方,作画聪明,才气横溢。 一日叫我提意见,遂建议他是否可再画得笨一些、蠢一些、才气不横溢一些,惜老土大约与我毛病一样,要蠢一些不很容易呢。《五灯会元》有句云:‘变土为金还容易,变金为土则还难。’此言不虚。 老土精力过剩,整日间会朋友,谈人生,批评四周兄弟之生活态度,语带机锋,话含俏皮,偶有开罪朋友时,也经常悔之不迭,然悔过之后,第二日依然如故,此兄乃天性如此,望大伙不可对他要求太高。老土快活天性则运气不错,运气不错后遂理想远大。又画传统,又画现代,又热心美术运动,且处处颇有成就,并时时妄想更上一层楼。老哥因比土君多吃过一些苦头,不时亦替老土小捏一把汗,然又一想,老土尚年轻,没准被他真闯出个大大名堂也未可知。若能言中,则老哥幸甚,中国画坛幸甚。大丰新建识 两千零两年在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