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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立勃专访:日久他乡变故乡

来源:今日美术馆网 作者:欧宁 2013-01-06

欧宁

欧宁:您的代表作《白豆》及其续篇《白麦》都写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故事。生产建设兵团在新疆是一个很典型的事物,我看您的小说要比看新疆屯垦史之类的研究生动多了,小说里面有很多生动的细节。您是在兵团出生长大的吗?您怎样看兵团屯垦制度,它对新疆有什么样的影响,您怎样评价这种制度?

董立勃:我应该算是在兵团出生长大的,因为我两岁的时候跟随父母从山东到新疆支边,所以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新疆没有别的地方。我想屯垦这种制度其实并不是我们共和国创造出来的。在中国历史上,汉朝时就开始有屯垦制度了,新疆屯垦只不过是这种历史的延续而已,不过它的规模、人数在屯垦历史上都是空前的。我想对于新疆这样辽阔的土地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它是边疆,边疆作为国土的一部分,它是需要有人守卫的。我觉得屯垦其实就是守卫边疆的一种形式,而且应该说,它确实也起到了这样一个作用。

欧宁:生产建设兵团的设置,一方面是出于国防、国家安全的考虑;另一方面,从您的小说看来,兵团其实很少打仗,经常从事生产。您觉得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这么多年来,对国防、国家安全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董立勃:我觉得对于国防、国家安全方面而言,其实只要兵团存在着,它这种力量,谁都不可以忽视它。不仅境外的对中国有什么野心的国家,包括国内的新疆的一些分裂势力,这种力量都是有很大的震慑作用。我想这种力量的存在,其实只要它存在着,就在发挥着作用。兵团平常所从事的事情与耕地的农民来讲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它的耕种方式更现代化一些,集体化、集体管理的力度更大一些。它的编制是国营农场、或者部队的那种编制,所以我们有时候说,兵团是半军事化的这样一个集体单位。虽然兵团做着农民的事情,但却与农民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欧宁:那兵团在经济生产层面上对新疆有什么样的影响?

董立勃:兵团在经济生产层面上,可以说一直对新疆现代农业起着一个引领的作用。在兵团存在的地方,周围也有一些农民和乡村,同样在一块土地上耕种,但由于兵团的机械化程度、科学种田的程度要远远超过乡村,所以很多农民种地都是向兵团的农场学习。新疆农业的不断发展,比如说像棉花,现在能有这么大的规模,产量这么高,发挥主要作用的其实还是兵团。

欧宁:兵团也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聚落。您的小说对兵团这样一种聚落的特点写得特别好,比如说,在五十年代的时侯,基本上是没有老人的,都是年轻的解放军战士,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结婚,空间上出现一些特点,开始出现结了婚的人住在小房子里,没结婚的人集体住在大房子里。这非常有意思,这令我想起国家三线建设的时候,有些城市,因为当时跟苏联的关系比较紧张,就把一些兵工厂、重要的生产基地搬到内地的山区里去,有意思的是,这些三线城市今天由于历史条件的转化,它们都开始在收缩,因为这种历史功能已经完成了,那么兵团这样一种聚落,它在今天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董立勃:我觉得最初设立兵团时赋予它的一种任务,或者一种性质,应该说在今天还没有本质的变化,作为国家赋予它的责任和使命,其实它仍然还在承担着。但它作为兵团这么一个群体,和最初设立时相比,无论是存在的形式,还是存在的内容上,都有一些变化。最早的那一批垦荒者、开拓者、屯垦者,现在都成老人了,而且他们过着一般退休老人的生活。他们的第二代人,就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成为了屯垦的主力。兵团的第三代人,现在应该是二、三十岁左右的人,他们正在成为兵团建设的主体,我觉得今天的兵团与最初的兵团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实现在的兵团越来越更像一个社会,一个小社会。我个人觉得,已经与平常我们所说的县、乡、镇,从生活上而言,差别已经不是非常大了。

欧宁:我采访刘亮程时,我问过他关于城乡冲突在新疆的问题,例如北疆的牧区是不是受到城市化的影响。他说,其实对牧业影响最大的是农业,他也提到兵团的影响,刚才您也说了,兵团现代农业的方式对新疆当地农业发展的影响,那实际上在今天,整个中国都在推行城市化,新疆也不例外。兵团土地的管理权属于兵团,那在城市化过程中,这些地会不会被拿来做房地产开发什么的,会有这种情况吗?

董立勃:我觉得没有一成不变的社会形态或者自然形态,社会的这种变化,它是一定的。比如说城镇化建设,从人类宏观的角度而言,并不是一个新疆问题,可能是个世界问题。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不断提高,更多的人都在走向城镇。其实对多数人来讲,他们还是向往城镇生活的,所以说,过去的那种自然形态,我觉得必然要发生一些变化,而且现代社会与原始的自然形态是有冲突的,这种冲突我认为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现代社会有知识的人,看到这种自然形态的变化后,可能会非常怀念那种原生态的、淳朴的、质朴的那种美,但作为生活在那样自然形态下的人,他们其实也希望生活也发生一些改变,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个矛盾,这个矛盾可能会永远都存在吧。新疆一定会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发生变化,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说能改变就改变得了的。

欧宁:实际上,兵团也在参与新疆的城市化过程。

董立勃:我觉得,兵团在这方面其实更快,因为它很集中。所有到兵团的人,他心目中没有一个原始的、古老的村庄,他没有。他可以把任何地方都当成自己的家,那么他当然希望他的家在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里面了。所以现在在兵团这些地方,城镇化建设速度应该更快,取得的成果也更大一些。

欧宁:您在小说中,特别是《白豆》和《白麦》两部长篇中,刻划了非常生动的山东女性形象,白豆、白麦这两个人物非常有个性,而且很有山东特点。您跟随您父母从山东过来,对于您的父辈来讲,可以说是“日久他乡变故乡”;今天,您跟山东跟您的故乡是怎样的关系?您对新疆有故乡认同感吗?

董立勃:我说一句心里话,在我心目中,其实你要说到故乡这两个字,我还是想到我小时候生活的兵团农场的那么一个连队,不大的一块儿戈壁滩。其实在我成人的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的生活范围没有超过方圆100公里吧。对山东的概念只是在我父母的言谈中,包括他们的口音中,我能感受得到,包括山东人的生活习惯,我都有。但是作为故乡这个概念,我肯定认同的是新疆,我生活过的那块土地吧。

欧宁:也就是下野地,您文学世界里面的“下野地”,对吧?

董立勃:对,下野地确实是我一直生活的那块地方。

欧宁:从生活、写作各个方面来讲,您觉得新疆好在什么地方,不好的地方又有哪些?

董立勃:我觉得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首先跟这个地方有了感情,我一直有这样一种看法,我觉得这世界上实际上没有好与不好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和你有多大关系,和你的情感有多大关系。这么些年,我也走了很多地方,包括国外也去过,我始终觉得,新疆这个地方是我认为最好的地方,但这只是我的一种认为,我有我的理由,比如说我到南方去,南方那种潮湿闷热,我觉得是不能接受的,我觉得新疆这种自然,这种干爽,这种晴朗,我是非常喜欢的。

欧宁:从文化、历史资源上来讲呢?

董立勃:从文化、历史资源上来讲,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新疆文化的丰富性,确实是其他地方难以与它相比。比如说,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各种宗教的聚合。不单是这些,还有我们各个民族,不同种族的人在这里形成的一种融合。以及中国各个省份,各个地方的人,你在新疆可能都找得到。我想各种各样的文化汇聚在一起的时候,相互交流、碰撞、融合,必然会产生一种新的、别的地方没有的、只属于它的一种独特的文化形态。有人叫他移民文化,或者多民族文化,我觉得都可以。我觉得这种丰富性,全世界范围内不好说,至少中国其它地方是没有的。谈到文化上的丰富性、多样性的话,新疆应该是中国其他地方没办法与它相比的。

欧宁:这样一种丰富性实际上为您的写作提供了一种很特别的题材,我一直想找出新疆当代文学有些什么独特的基因。我确实觉得新疆当代文学很强大,从诗歌、散文到小说,与内地截然不同,有各种各样的风格。我觉得您写的兵团是新疆特有的一种现象、一种题材。因为目前我就读了您的两本小说,我不知道您后来的创作有没有更新过,除了兵团以外,还有没有写过新疆一些独特的其它方面的题材?

董立勃:其它的题材写得不多,我的作品主要写的还是屯垦这一块。我觉得重要一点,还是我熟悉屯垦这方面的生活。另外,说到底,我还是与屯垦这些人有感情,这可能决定了我为什么主要写他们。其实,作家尽管写作很自由,但是有时候,当你真正投入到小说创作中的时候,你选择的空间并不是非常大。有些东西如果你不熟悉的话,的确是在创作上很难进入的。

欧宁:让我们来谈谈您的文学方法,我在读您的《白豆》和《白麦》时,读起来就没办法放下,一定要把它读完。您的叙事节奏非常明快,语言很朴素。最有意思的是您经常使用一种对比、对称的方法。比如人物,胡铁和杨来顺的对比,白麦和白豆的对比。还有人物在一个事件发生之后的前后对比,都是一种很漂亮的对比和对称的结构。另外,您讲故事的技巧非常好,吊读者胃口吊得很厉害。您还经常用一个细节改变故事的走向。您的语言也非常独特,一看就是董立勃的语言。这种独门的文学技巧和写作方法传承自哪里呢?您的文学影响来自哪里呢?

董立勃:我觉得,我的文学影响和中国很多作家受得的影响、熏陶,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因为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们所能看到的、所能接触到的作品其实都差不多。我觉得最早的时候,我其实也是很先锋的那种作家,对国外的现代派也非常有兴趣,而且模仿他们也写了不少不成熟的东西。但到了创作《白豆》时,我确实改变很大,我改变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过去我们的小说在表达的时候,更希望表达的是那种更多的、更复杂的情感,那种思想、象征、隐喻什么的,就是所谓现代派的很多东西,我们试图在小说中表现那些东西,但到了《白豆》的时候,我主要是想把我经历过的事情,用一种最好的方式讲给别人,让别人能被我的故事吸引,接受我给他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当时我在别的地方考虑得就不是很多了,我考虑最多的,就是小说如何写得好看一些。比较简单讲,如何尽量把小说写得更好看一些。让别人能看明白,让别人很容易能看进去,都是一些最朴实的原始的想法。

欧宁:如果读者想要在您的作品里寻找一些文学的来源,有没有一些具体的作家影响过您?

董立勃:有,我觉得中国作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沈从文。我在80年代初,当我第一次看到沈从文的作品时,我立刻就被吸引了。当时我在大学,没什么钱,但我把他所有书都买了,红皮的那种,三联书店出的。我特别喜欢他,他的语言对我影响应该说比较大。

欧宁:国外的作家呢?

董立勃:法国新小说派的那些作家,比如说杜拉斯;另外,像海明威,福克纳,都是我比较喜欢的作家。像法国新小说派那些作家,他们写小说那种客观、冷静,尽量把主观情绪隐藏在词语之后。我的小说尽管采用了中国小说的一种叙事方式,但在里面还是可以看出先锋、现代派小说对我的影响,比如说,小说场景中的不确定性,其中含义的不确定性,尽量客观地去提供一个画面,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其实这些对我还是都有很大的影响。

欧宁:我在您的小说里面也看到,每一章节结束时,有点儿像章回小说,这也是中国古典小说对您的影响吗?我觉得,您在这方面写得非常成功,您是在挑逗读者。

董立勃:转承起合的那种上下带点儿提示、暗示,当然是希望别人有兴趣继续向下看。我觉得也不能说非常成功,只能说,文学表达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形式。只能说,我找到了一种适合表达我自己的方式,我喜欢的,我认为还比较好的一种表达方式。

欧宁:您最近在写什么呢?

董立勃:我最近没在写什么,尤其是长篇小说,已经很久没写了,最近写些中短篇小说,因为时间比较忙,另外也确实没有自己感觉非常好的,比如像创作《白豆》那样一种激情,或者那样一个故事,需要我去讲述的。

欧宁:您是觉得今天的时代变化,没有像《白豆》里面50年代让您那么激情,那么有创作冲动?您现在写的作品会不会关注现今天的新疆现实?

董立勃:我觉得也许是我自己的文学才能所限吧,我面对现在的生活,的确是也想努力一下,看能不能用长篇小说去做一种表达和描述,我的想法虽然很多,但总觉得想把它变成一部比较好的文学作品的时候,还是感觉到缺少创作的冲动,另外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把握。

欧宁:您怎么看建国以来新疆的当代文学创作?我在与新疆作家交流时,觉得他们有一种气质很独立,很自成一体。虽然他们远在边疆,但底气非常足,他们的作品品质也非常有力量,跟我们平常看到的内地主流城市的作品很不一样,好像只有这个地方才会自然生长出这样一种写作,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建国以来新疆当代文学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DNA呢?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或者用一段话来解释,您怎么评价建国以来新疆当代文学的成就和独特的文学性?

董立勃:我觉得,新疆作家的成长过程,相对来说是比较艰难的,就像新疆的自然环境一样,新疆的文学环境相对内地而言,不仅仅是不同,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新疆的自然环境很严酷,文学环境确实远离文化中心,文学毕竟是一种文化。新疆作家能够得到的滋养、帮助和支持,相对内地来说,一是比较少,二是比较难,所以一个新疆作家,要想写出来,能够得到一些认可时,一是你确实要有你的文学天分,你的文学的天生素质,二是你的文学表达,一定要有不同于其它地方作家的你的独特的一种方式。所以说,新疆作家要么写不出来,他一旦写出来后,一定是能够在某些方面超过很多人很多人的,他才可能引起内地人对他的关注,或者说他的作品,才可能走出这么远的距离,到达读者面前。我觉得,新疆作家的群体数量,与内地比还是不够多,但确实有一些非常优秀的作家,我想这也许是其中的某一个原因,但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新疆作家,他生存很困难,生存很不容易,所以一旦要生活下来,他必须有强大的,属于他生命的东西。我想社会环境、自然环境所能提供的东西,每一个地方都是不同的,所以我一直比较反对一种说法:我们新疆有独特的一种文化优势。我一直不太同意优势说这一说法,因为我想只要有人类生存的地方,都可能生长出非常伟大的文学。在任何一种社会、自然形态中,都会有这个可能性。你绝对不能说,我这个土地有什么,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所以我有这样的优势。我个人认为,这个优势应该不成为优势。

欧宁:我们《天南》文学双月刊会在今年12月做一期新疆专题,特别想尽量全面地介绍新疆当代文学的全貌,想向不同年龄不同民族的作家约稿,您在这方面有什么建议?

董立勃:我觉得,新疆是一个多民族的地方,所以你要想通过你们杂志让新疆当代文学的全貌得以反映的话,你要考虑方方面面,尤其是少数民族文学的状况。说句老实话,我们生活在新疆,我们对汉语文学之外的其它语种文学,都很难有深入的了解,何况像你这样一个外来介入者。因为我的工作,我知道有一些作家很优秀,但他们的作品,哪一部作品究竟写得怎么样,你要让我们做一个评价,我们有时候都觉得很难说得更具体。原因在哪儿呢?就是我们没有办法读到他真正的、原创的作品。因为我们一直是通过翻译阅读他们的作品,而翻译者的水平对原版的文学作品的质量影响非常大。我觉得翻译家的意见,做翻译的这些人的意见还是需要我们重视的。我看你们这次对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给了一个比较高的评价,他也是我们作家协会的,是我们文学翻译家分会的负责人,应该说他对维吾尔民族这一块基本还是能够把握得住。哈萨克文学家叶尔克西,这都没什么问题。其实新疆也就这两个少数民族是比较大的。像哈萨克、维吾尔、塔吉克、柯尔克孜族这些民族,除了新疆别的地方都没有,尤其是维吾尔族,全世界维吾尔族就在这个地方了。

欧宁:新疆作协是不是在做一些这些民族文学的翻译工作?

董立勃:那做得多啊,我们很大量的工作都是在做这个。

欧宁:因为语言不通,操作这个专题实际上很难进入,所以做这个专题还需要新疆作协提供一些帮助。我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维族的诗人、翻译家和文学批评家。

董立勃:我推荐一个维吾尔族作家,叫阿拉提·阿斯木。最近上海给他出了一本小说集,小说写得确实很好,尤其短篇写得非常好,在上海开的研讨会,王安忆他们都参加了,大家对他的小说评价很高。他可以用汉语写,又可以用维语写。他用汉语写的小说直接用汉文发表,他用维语写的小说直接用维文发表。这样的作家在新疆是非常少的。他是一个维吾尔人的思维,他的观察事物的角度是独特的。他用汉语去写他们的生活,你可以感觉到,尽管是汉语,但与我们看到的小说还是不一样。阿拉提·阿斯木一开始写小说用汉语写,但写了一段以后,维语文学圈不认可他,不把他当成维吾尔作家,所以他很苦恼,所以开始用维语开始写作,写了很多很多小说。维吾尔作家开始接受他了,把他当成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最近这两年他又开始用汉语写。他现在是我们文联的一个副主席,也是作协的一个领导。这都是新疆文学中比较特别的情况。

欧宁:你在作协工作,对作家的情况比较了解。新疆当代文学,从80年代的西部诗歌到90年代的散文,到你的小说的出现,这些文学现象,以及一些比较著名的作家,像周涛,我们有一些了解,但对他们目前的创作状况不是很了解。在80年代,新疆文坛一些著名的作家、诗人,他们今天的创作状况是怎样的?

董立勃:新疆有一个情况,就是这块土地上的很多作家一旦写得很好以后就走了,比如红柯,很优秀。像杨牧,你说算新疆的还是不算新疆的,不好说啊。像王蒙,在新疆待了十几年。陆天明,在农场和我是一个连队的,70年代末就走了。新疆的作家群,你看起来不是很强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很多作家一旦有了成就有了名气后很快就离开了。所以能够坚持在新疆这块土地上的优秀作家,80年代像周涛这样的作家,可能现在留在新疆的,好像也就是他了。还有一个诗人叫章德益,他了上海。我昨天还跟一个上海人谈到章德益,他写了很多新疆,他也是兵团的,写了很多关于新疆兵团的诗歌,像有名的《大汗歌》,他回到上海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欧宁:昨天《东方早报》的石剑锋,他跟我说,他丈母娘是新疆兵团的,她是上海人,她做梦都想离开新疆,因为太苦了。有一个兵团里开卡车的人对她说,你嫁给我吧我可以把你带走。实际上,结婚之后他又说不行,我没有这个能力带你离开新疆。很多人都想离开新疆,但像周涛,刘亮程,您,都留下来了,是什么东西令你们扎根在这里?

董立勃:我们和那一批作家其实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青年和童年,一般来说都不在新疆,像杨牧、陆天明都是成人之后,二十来岁以后才来到新疆,他的少年、青年有很大一部分时光都是在内地,所以他心里有个故乡,有一片山水。但对我们就不一样,像我和刘亮程这样的,包括周涛,我们从小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们和这块土地的情感是有力量的,情感的力量是很大的。一个在别人看来并不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你和他在一起久了,你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您们之间有了情感。其实新疆这块土地,非常壮阔非常美丽,但是你让很多人生活在这里,他们还是很难下这个决心,为什么那么多支边青年来了以后都要离开,为什么离开?那可能这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对这块土地没有那种真正的生我养我的那种情感。而我们和这块土地有生我养我的这种情感,它真的就像父亲母亲一样,我觉得这种东西力量很强大,所以说不管走到什么地方,内心深处都是对这块土地最热爱的。这种热爱我觉得也没有必要上升到多么伟大,其实就是人的本能的一种情感。

欧宁: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过去这几十年来,新疆当代文学和现实的关系是怎样的?您觉得文学可以改变社会吗?可以影响社会吗?文学可以变成社会进步的一种力量吗,或者反过来?

董立勃:我觉得新疆文学属于整个中国文学格局中的一部分,发生在中国文学里的所有的事情,尽管新疆很遥远,远离文化中心,但在新疆一样得到了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反映和体现。新疆尽管很独特,但和整个中国的命运、发展,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紧密相关的。从这一点上讲,新疆文学和中国文学一样,走过了几十年的道路。我们不说新疆当代文学对新疆的整体社会、经济、政治有多么重大的影响,但它始终是新疆文化发展、精神建设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尤其重要的一点,一定不要忽略新疆的多民族文学,尤其对我们少数民族文学,尽管他们的作品不会被很多人认识到,但他们却在发挥着一种无可替代的作用,他们的民族,多数人都在阅读他们的作品。而我们认为非常优秀的作品,他们其实是很难读到的。这些作家在他们本民族里,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所以当你这样看新疆文学时,新疆文学对整个中国文化、中国社会的进步,其实起了一个非常大的作用。而这个作用,是中国其他省份的文学所不可比的地方,这仅是我个人的一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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