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层》:跟您面对面接触,感觉您是个活得很明白的人,不但您的工作是艺术的,而且生活也是艺术的,隐约有传统士大夫的气场,使人艳羡,且自然愿意去亲近、了解;通过阅读您在博客上的文字,听您解释您的作品,梳理它们的来龙去脉,又会觉得您想得特别多、特别深,内心里特别纠结,充满骄傲与悲悯;而这两个陈硕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陈硕。您怎么看待这种分裂的整体?
陈:表面上大家看艺术家都是会有这种感觉,潇洒,浪漫,别具一格等等给以惯用的概念用语,这都是“象”的感觉,其实并没有那么的简单,当你在创作中考虑更多使命感时,问题就复杂了。小聪明的投机取巧很容易让你得逞某些事情,但关键是你想不想这样去做,就目前我做的这一系列作品,换成很多其他的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去完成,因为从他们惯性的算计思维就会让他们驻足,太可怕了,手工自制几千块的瓷片,挖上万个孔,上万根铜丝的捆绑,而且还要承受多少次失败的可能,划算吗?而且他们还会把这样的不划算当做另类,划为不实际的群体,但有时作品就是在这种不划算中存在,也就是这种不划算的可能,它毕竟不是产品,它是个人心性,民族性格,文化传承,时代特点等等方面的承载,需要你默默地去承受,这就是“职业承受”,一但错位就必然不纯粹。记得我刚来成都看到了第一张唐卡,我被震撼了,图片那么大,人物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和线条,就是一心不乱,你无语了,它也不用什么教化和观念,这就是“心语”,也是“行语”,这种“心行语言”的传递,让我体会到作品“心力”的重要,这样的感受在我每次接触到本土文化的精华中都会重复浮现,这种共鸣也不知不觉地形成你的“气”,影响你对价值的个人取向。但要实现价值取向肯定是个悲悯的过程,这是“价值承受”,既然你认了这种价值,你就要去承受这种价值所赋予你的历练和过程,最后达到超然和淡定。
《上层》:去年的这个时候,写了一篇《炖耙心路》,说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您对现在的工作生活状态感觉怎样?是否还有太多干扰?或者说,有些干扰好像跟住哪里没有关系?
陈:现在的工作室是05年盖的,当时我是这个艺术村进场的第一批,到处是野草,路也不好,能有今天的感觉是当时的奢望,但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对我来讲,只希望工作室是稳定的,不要由于经常的变换来消耗你的时间,所以对目前的生活工作状况是很满足的,一方面是创作中找到表达的可能,还有生活中的爱人是一位很支持我创作的同行。让我能坚定自己的追求。至于干扰,那是处处都存在的,关键是你怎么看待它的问题,较劲就痛苦,平常心是福。
《上层》:来成都也快十年了,这些年您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作品和尝试,是否都在为您现在将要呈现出来的“瓷片拼接”做准备,是在潜伏和酝酿?可不可以简单回顾一下这些作品和尝试。
陈:“瓷片拼接”是可能的方式,并不是创造的目的,材料的选择也只是思维传递的载体,这种选择是你在创作的思维定势中不知不觉所尝试的结果。来到成都后的第一个创作过程,我尝试陶瓷材料在形态和工艺中实现各种表达的可能,当时也做了瓷片的拼接,做了《爬行》和《船》两件作品,但材质工艺的繁琐和感性的思维不断地矛盾,使作品不能如愿地实现,只是积累了方法和步骤。第二个过程我做了《早熟娃娃》系列,希望用一个生命体的变异来反思现实的心态尴尬,有点现实批判,这个过程中,作品更多是雕塑语言的一种阐述,材质的表达变得并不是那么重要。直到前年,我开始做现在的这个系列,那时已经具备完成这个作品的心态了,我把速度慢了下来,基本上每件作品用掉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调动所有积累的经验来解决所有过程中的问题,比如烧成收缩,材质变形,成型结构等等的问题,让完成中材质已经不是障碍,而是更好地在思维中呈现。从形象看现在的作品会更加复杂,但从心象看它是内心的一个减法过程。
《上层》:怎么会想到“瓷片拼接”这种方式?这种方式的来源和根据是什么?
陈:可能是长期探讨陶瓷材质的缘故,一直在繁琐和反复的实验过程中尝试,让你不知不觉变得安静和内敛,因为陶瓷材质是一种静态材质,它适合农耕文明,不适合游牧民族,陶瓷的材质特点使我变得很易碎,很不方便搬动。而当代艺术是当下时代背景下的丰富,创造,变化,竞争,商业所堆积出来的艺术存在,你不得不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去融入,为了扭转材质尴尬,我开始在它的性格中寻找更多的可能,首先从“将碎就碎”逻辑思维开始,我肢解瓷片,然后再用铜丝连接,使它形成软性结构,这样的调整使作品不那么易碎,转化它的性格特点后可以实现更多的可能,当然这种可能也让你要接受更多的繁琐和寂寞,一片一片的瓷片,需要你慢慢的去完成,肢解的形态让你对作品终极有更多的未知,只能心平气和地去体验创作。体验当下禅定状态中“真”的价值。
《上层》:您也是在拼接我们断代的传统,拼接传统与当代,有种心理的延续在里面,试着有一些新的构建与解读。有太多可以说的了,又说不出太多。感受到震撼是肯定的。
陈: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很重要的方面是怎么去完善这个断层,怎么守本创新,不只是题材和内容的把握,关键是心态继承,由于我们没有保持好原有的正态而让我们走了很长的弯路,西来的意识形态和国际化都应该建立在自身的背景之上去融合与解读,不是盲从,这种盲从会让我们只能解读到问题的部分枝节,而不是整体,任何失去整体观念的解读都会使我们处于“麻雀在后”的尴尬,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日本的茶道,形式一直是那么简单,他们更注重的是内心行为的感悟,而我们中国的功夫茶,一直在增加和改变泡茶的道具和场面,内心怎么样,没人体会。东方文化是很注重“气”的,而西方文明更注重“象”,都有完整的体系。当国人失去“气”而谈“象”时会变得不知所处,很多小孩在读到《西游记》时会被里头的妖魔神仙感到不解,这就是我们用“象”解释“气”的困惑,如果用“气”去解读,你就会知道《西游记》里谈的是自我成长过程的内心感悟,一只石猴从石头里蹦出,不知从何来往哪去,成长中学了点本事,开始膨胀自我,感觉世事的不平等,后大闹天宫被压入五指山,开始忏悔,被解救后经历磨难最后成就正果,过程中的妖魔其实是我们内心的心魔,它是自我内在的调整。这才是本土文化的体系,是我们的根,也是世界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有了这个“气”的根基,那你空间就大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并不像西方人有了翅膀才能飞起,因为心的空间是无限大的。
《上层》:您通过“陶片拼接”这种方式想要达到怎样的作品与想法的契合?
陈:作品的观念也许只能是对自我价值取向的认可,任何的突发奇想也只是价值风向标中局部的符号暗示,它不能一语道白,只能是视觉语境对可能性的神经触摸,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我无法解读什么既定性的观念,有的只是在默默的劳作中感悟艺术存在的可能性。艺术在不断创造未知,这种未知需要对人性弱点的不断释放,但终极原点是艺术形式所无法找寻的,它最终只能留下探索的轨迹。中国人的文化核心是“中”,周易讲变化,核心是“中”,道家讲无为,核心也是“中”,以及儒家的中庸,都是以中为本,守中顾本,中是平和,无是无非,不左不右,在中国人内心里它相当于“永恒”,在《金刚经》里更是一部谈论中道的经典。在这种核心观念的指引,让这个国度的思维观更呈现于静谧,内明,没有太多的枝节,留下只是“冗繁去尽”的清平,让你更能找到生命元初的本象。不知是血脉的渊源还是地域存在的依赖,这种力量让我也无法自已,它让我看到西方经典艺术时只感觉到“好”,而无法达到精神的“震撼”。这些思维体系对我的创作都有暗示。它让我用“空性”的心态去体验创作的过程,以及把体验所感受到的心境形成形式的同构。
《上层》:这也是种难能可贵的技术上的胜利,说不定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和连环效应。这是后话。但至少,您为陶艺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独辟蹊径,活生生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而这恰恰是您所想的。记得您有一篇文章的题目叫做《中国因源:从材质的可能到可能的才志》,寥寥千余言,却道尽了心中的抱负与苦楚,并且解释了自己作品的立足点。可谓十年辛苦不寻常啊,实属不易。
陈:是的,前者为后者留下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的可能性了,人是渺小的,只要能根据自己的特点找到自身的位置就行了,人的一生也就是在找到自己一生的过程,至于后来如何,我们也无能为力,希望自己的作品最终是它的自身体系,是陶艺,非陶艺,是雕塑,非雕塑,是装置,非装置,就像山中飘来的一朵云,它不是什么,它就是它自己,在成都近十年的磨砺,让我更能找到自己,希望这朵云能带着它的遐想走入更多的可能。
《上层》:哪些问题想明白了,哪些问题还在想?
陈:想明白的是:人是渺小的。想不明白的是:人为什么那么的强大。
《上层》:接下来准备怎么走呢?要将“瓷片拼接”进行到怎样的阶段才肯罢休?
陈:这将是一个没有罢休的过程,目前已经解决材质呈现的方式,接下来是不断去解读自我,更多的是解读东方“意气“的存在,让它与现代环境,当代建筑,当下社会人文一起共生,创造更多的存在可能。
【编辑: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