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又打来一个电话问我帮其此次“云下”系列风景画的展览写的稿子是否完成,我唯有推辞道正在写,快了。此时我正开车在尾气笼罩下的城中挪动着,真想快点,快点能置身到一个不再让人如此闹心的地方。但人在车中,车在城里,憋屈难受。他的追问一时间倒成了我阿Q一下的借口。是否能去一个神往已久的地方呢?
刚看过陈流的画,本想当下即写点感受,发点议论。但真要下笔便一片茫然。陈流的风景画如此深刻的印在脑海令我有些不适。这好比喝过许多种饮料,却没有喝过一种叫“水”的东西。“水”——纯净的水,没有任何配料更没有什么防腐剂。我看得懂配方却无法描述水的单纯。
笔塞之下是因为这些年心塞太久。相看陈流,思绪良多。少年时同陈流一道外出写生画风景便惊于其对色彩的把握。渐渐长大,有了些许年龄之后更惊于其画中流露出的童心般的纯净。而此次直面其“云下”风景系列,唯有以浊身释冰清,心惶惶之。
初看陈流“云下”系列,第一感受这太像国家地理杂志中的风光照片。而这“像”的背后,却正是其画的立意之处。“笔墨当随时代”,陈流对此是坚持实践着的。与其同年龄的我追溯成长的年代,对于风景而言我们没有看过什么西方大师的名作,更不晓宋人景致、元人笔意的精妙。但风光挂历、航空杂志以及当时中央新闻纪录片厂的《祖国各地》委实在脑中强化了对风景的概念。这是一个庸俗化、大众版的记忆,而且是我们这一代在视觉印象下“被权力化”的真实。在网络没有普及的当时,“风景如画”作为一个单纯的指标被一再强调,直到成为口头禅。今天数码大行其道,驴友加摄友的人更是在如画的风景后面加了一个技术指标——像素。一时间网站上各类“票友”发得PP(照片或图片)更追加解释了“风景”的定义。基于此时代下的风景画如不与照片结缘恐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如果这样就轻信陈流的“云下”系列风景画是张照片的话便有些无知了。按下快门时的一瞬间,影像在那一刻被记录。但人的情绪是发展变化的,万千感慨是无法被影印到照片中去的。这是摄影的局限,但却是绘画的契机。
陈流的风景画在真实的记录景象的前提下,将个人情感完整在一张画中进行了表达。这是基于视觉基础之上的升华,是对于当下多数摄影“票友”买一大堆器材,拍一大堆片子,最后精放一张悬于家中自鸣得意的批判。
陈流的风景画首先重视自然的感受,忠实景观物象的真实。不论是滇藏还是巴黎,观众绝没有不认知的。而这认知绝非实景,具象之下是陈流自己重构的抽象。遥想石涛当年“搜尽奇峰打草稿”只为把自然山川熔铸成为胸中丘壑,以心荡涤出冥想之地。陈流虽尚未入此化境,但心仰之,在其画中不难发现此轨迹。犹如众多广角和变焦的结合,大气之余不失细节。仿佛万千照片被其压缩取精重新组合排列,宏伟中秀润灵动。当下每秒亿万次运算的电脑是无法完成这份作业的。
入画细究,陈流“云下”系列作品其二元结构貌似简单,实则丰富。画中天空的“云”作为主旋律始终贯穿其系列作品之中。而“云下”的景象如伴奏一般,为主旋律的延展赋予了多种变化,跌宕起伏但又均衡统一,使画面的美感享受更深更高。具体操作上,陈流描绘的“云”在笔法细节上讲究同质性,不断晕染之下,云的色质明确,层次鲜明,轻盈洒脱而不滞重。有形之中,无形自由。使“云下”系列具有了一致性。
在“云下”不管是大山、藏屋,还是塞纳河畔、蒙玛特高地,在尊重戏剧性地貌的前提下,陈流对于细节的崇拜使“云下”景物同云的对比连续不断。从而使画面具有了内在的关联性。突出了“云下”系列的价值。这又是陈流作品的要义之一。
单幅作品要表述出思想完整性是具有一定难度的。而陈流组画的形式使其画面的内涵无限延展。作品中没有叙事只是对景物的单纯传达,无论置身滇藏高原还是繁华巴黎,画中没有人影但人文痕迹尽显。藏家民居的朴素和巴洛克建筑的华丽都是“去工业化”的表述。作品中的“静寂”实则是对于手工业时代的眷恋和回忆。在一垛垛木柴和精美的石雕装饰的细节表现上,陈流充满了激情进行复述,不厌其烦,唯恐言之不尽。这种类似强迫症的表现是其自身对于当下不断异化的时代的反映。
我们正身处中国历史上城市化进程最快的发展之中,这使我们变得盲从和无力,不知如何唤起久违的“愉悦”。陈流在负责任的思考着,并且做出了判断。其画中“去工业化”的表述让自然变化同人文痕迹并存,这是一个暗示,喻示人和自然的永恒。其非叙事性特征让画面以最纯粹的形式呈现。可以说陈流具有古典特质,因为他要我们回望,宁舍“天下”也不舍“林泉之乐”的舜的归宿;记起孔子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释惑;然后随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共同重新构建自身永恒的世界。
这一古典精神的表述在画面创作语言中则是其在景物的细节处理上无论山峦、树木、民屋、村舍甚至异域巴黎,无不包含了中国山水皴擦笔法。这种在现代视觉表象下的中国古典山水笔墨的回归是陈流自觉的选择。当今多元成为必然,在视频经验成为集体意识的当代属性下,对记忆的改造和重建须有更为开放的心态。正如丹托(Arthur C.Danto,1924- ,美国艺术批评家)所说:“我们的时代无疑是,至少(或许只有)在艺术中,一个根深蒂固的多元主义与宽容的时代,没有什么可以排斥在外。”
陈流因天性使然,他一边写生,一边拍照。一边画着油画,一边用着中国山水笔墨的精髓;一边描绘故土乡情,一边涂写异域风情。没有什么障碍使他让这一切疏离开来。这一切在他这里汇聚融合,以奇特的方式重新组合成为一个完美的“化境”,干干净净,如水清澈。
如此“化境”看似不真实而胜似真实,“云下”系列中陈流以“无人”为契机,画中无人,但却是可居可游的“畅神”之地。面对作品,观者尤其是憋居城市之人迈一步便可进入,在画里所有的束缚一一消解,心灵自由其中。
回过神来,还好!在这,我要谢谢陈流这个GPS,锁定了方向——目的地“云下”。一时憋屈的生活如同车行旷野,豁然开朗。
【编辑: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