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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木经惟:对于相机我选择接受和包容它

来源:VICE 2013-08-08

荒木经惟

没错,在某个时期,他的摄影主题都是极端淫荡的——不仅仅在拍摄女人的时候,他能让所有东西变得色情:还有谁能把地面的裂缝拍得那么像阴道,以至于你都想看着它打飞机?只有荒木经惟。

世界上有亿万摄影师,却没人像荒木经惟这样将摄影融入自己的生活,甚至是生命。他一刻不停地创作,曾经在一年之内发表20部影集——取得这样的成绩,和他对日常生活的持续关注不无关系。不但如此,他还编写关于摄影的书籍,他的文字跟照片一样极具生命力,就像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在你面前说话。他与阳子的爱情故事曾被拍成电影《东京日和》,近年也被翻译成中文出版。

记者前去与荒木经惟会面。采访刚一开始,荒木经惟就不耐烦地想把他扫地出门。不过,记者在大学时逃课去图书馆看荒木全集也不是白看的。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关于摄影的激烈讨论就此开始。

记者:今天我想和你聊聊你的摄影作品。

荒木经惟:听着,如果你想了解我的照片,去读读书或者什么的。你们这些记者只会一遍遍地问千篇一律的问题。

记者:好,那么,不如先说说你第一次拿起相机时的经历……

荒木经惟:不不不,算了吧!别聊了,我要走了。你不如省点力气,去看会儿电视什么的——别来烦我。我他妈的再也不干这种事了。这些破事还用问吗?太无聊了。你连我目前正在拍什么都不问,上来就问我什么“第一次拍照片”这样的问题——太可悲了。我也不需要你写篇这样的文章给另一帮不了解我的白痴去看,好吗?我根本不在乎,我对金钱和名声不感兴趣,我不会再去追逐名利。

记者:那好,我可以问关于你出版的影集的问题吗?

荒木经惟:这问题真蠢,你想问哪一本?我出了450本书了,真够了。

记者:在《EROTOS》里,你把普通的花儿和地面上的裂缝都拍得很像男女生殖器。你的照片为什么给人如此强烈的色情印象?

荒木经惟:为什么它们看起来色情?因为它们是我拍的。我的照片就是这样的。你在纳闷它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色情?因为它们本来就很色情。你知道吗?你是准备一直问我这样的蠢问题,然后再写到你的小文章里吗?得了吧,你应该能做得更好,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过几百万遍了,哥们儿。

记者:那么我们再来聊聊你的《幸福写真》(Kofuku Shashin)。和你以前的照片相比,这些作品更怀旧,好似父亲拍摄的家庭肖像。甚至其中某些内容在你以前的摄影作品中是非常忌讳的,你的视角转变为何会如此剧烈?

荒木经惟:你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毫无头绪。[笑]这可能是因为,我现在觉得“幸福是最好的状态”。仅此而已。与其看上去像专业摄影,我宁愿自己的作品显得很亲切,好像是一个认识的朋友拍的一样。现在我老了,我终于可以说,幸福是真正完美的状态。听起来很俗,对吧?当你年轻时,你会尽量和拍摄的对象拉开距离,对一切事物都保持冷静,但最终,这些都会改变。我还注意到,现在的摄影师,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都不再拍摄这样的照片了。所以我尝试自己来拍,而且你猜怎么着?这比拍《EROTOS》那样的东西更难。拍《EROTOS》时,你怎么淫荡怎么来就行了,但是《幸福写真》却是要和拍摄的对象发生关系,这是不一样的。

记者:所以,这种题材的照片很容易被拍成专业的人像。但你不想要那样。

荒木经惟:正是如此。每个人都认为“艺术”必须要从你熟悉或珍视的事物当中抽离出来。但我的立场是:“不要让艺术影响你的创作,不要去试图设计你的照片。”在拍《EROTOS》时,我最初的概念是要创造一部终极影集,强迫读者在不借助文字注解的情况下看懂照片。我并不是说《EROTOS》拍得不好或者是一个错误——艺术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只是为了更确切地表达我的状态。《幸福写真》这个概念现在更吸引我,可能是因为我年龄和智慧都增长了的缘故。[笑]我并不会放弃色情主义,因为一旦放弃它,我就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力量。当然,你很难相信,这两本书是出自同一个摄影师之手,是吧?在我体内,大概有五个荒木经惟同时存在。

记者:《幸福写真》里面大多是街头快照,你在拍每一张照片之前都征得对方的同意吗?

荒木经惟:在过去,没人认得我,我可以偷偷地拍街上随便什么人。现在我不能在这样了,因为他们会先发现我。这意味着,在拍每一张照片之前,我都要先和被拍的人进行交流。其实,我觉得这样做对双方都好,因为我们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存在。我让他们开怀大笑,忘记家庭的琐事和世俗的烦恼,创造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小段共处时光。然后,我把那一时刻拍摄下来。这才是更有意义的。当然,在这一时刻,我们创造的空间关系也很重要。但我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更具有吸引力,也更珍贵。说得学术一些,我捕捉的是“时间”的画面,而不是“空间”的。这正是我的照片区别于其他摄影作品的地方。而且,那也是幸福的来源,你知道吗?幸福就在我们一同度过的“时间”里。

记者:所以你照片中的人物表情都那么独特。

荒木经惟:对,因为我现在拍摄的“幸福写真”题材就是关于人与人共度的幸福时光。那其中仍然有一些自我意识,但我觉得,抓住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远胜过拍出一张精致的肖像。

记者:但你曾经说过“相机就像一个阳物”,你应该在拍摄对象身上尽情使用这个工具。

荒木经惟:是的,但是现在恰恰相反,相机更像是一个阴道,现在的我选择接受和包容,就像阴道一样。

记者:我明白了。在拍摄《日本面孔》(Nihonjin no kao)中,你去了日本很多地区,拍摄那里的市民。我听说你拍了应召而来的所有人?

荒木经惟:这没什么新鲜的。我们身边的世界太精彩了,你忍不住想要把他们都拍下来。有一个词叫做“艺术表现”,但我认为真正有表现力的是那些被拍的人本身。并不在于摄影师要尝试表达什么东西,摄影不是这么玩的。

记者: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需要100%接纳你的拍摄对象?

荒木经惟:对,因为站在你面前的人,你的拍摄主体,比你更特别。他们有各自的魅力,但在通常情况下,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你需要发现这种魅力,并把它呈现在他们面前,“看,你其实是这样的!”他们散发着人性的光辉,你的任务就是要放大那光辉,通过胶卷捕捉它,并把它呈现给你拍的那个人。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

荒木经惟摄影作品

记者:所以你不会只拍好看的人。

荒木经惟:是的。我不会去评判拍摄对象。你需要接受和包容他们。他们都很好,而且每一人都有独特的气质。一般的摄影师都有倾向性,有时还会专门选择某个女演员或什么人来拍,但我不是那样。我今生有幸遇到的任何东西和任何人,他们都是意义非凡的。有些人看上去的确很讨厌,但是你需要足够包容,想着这可能是你先入为主的偏见在作怪。这样一来,你没准还能发现他们身上的一些优点。其实我现在说着容易,但必须承认,现实中的王八蛋还真是挺多的![笑]

记者:和你其他作品一样,在这个系列当中,你也特别倾向于拍摄日本人,为什么呢?

荒木经惟:你得拍摄你身边的题材。那是你最熟悉的。我经常受邀去海外,但是每次到了国外我都觉得:“靠,我还是得多拍日本的东西。”所以,我开始关注街坊邻里和日常的生活,比如我的女朋友。我们本来就是日本人,我们甚至不需要有意识地告诉自己要去拍日本。一切都是自然流露。所以,从一开始的“我应该多拍一些日本人”,到后来发展成“好吧,干脆把整个国家都拍了算了”,最后就有了“日本面孔”这个系列。

记者:说服整个日本来让你拍,肯定要花你不少力气。

荒木经惟:对啊!我在每个县大概拍500到1000人,现在才去了6各县,我觉得我完不成这个系列了,要是一直这样拍下去,我一定会死的![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但通常情况下,我喜欢想到一个点子就立即去做,即便那想法还很模糊。一旦开始工作,我会面对越来越多的面孔,会不断地从他们身上学到新的东西。

记者:比如,很多人作为志愿者来参与拍摄,他们来自生活的各各阶层。曾经有对老夫妻对我说:“请帮我们拍张照片吧,我们在一起60年,却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或者“我孙子刚刚出生,请给我们拍个全家福。”

荒木经惟:在过去,我关注的是我和拍摄对象之间产生的化学反应,但后来,人们主动来找我,遇到老夫妻对我说“请给我们拍张照片”时,我体会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和情绪是大于我的。我意识到,如果我的拍摄能专注于他们彼此间的感情,而不局限于我和他们产生的关系,我就能得到更多的灵感与收获。

拍过这么多人之后,我了解到许多关于人性最本质的东西。《幸福写真》就是对这一认识的总结。这种照片在年轻时是没法拍的——太难为情。但是真的,这是最美好的。就好像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你去公园散步,看到两个小孩和躺在野餐垫上的父亲嬉戏打闹,他们的母亲则端庄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无法不被这美景所折服,你知道吗?什么也比不了。我觉得现在我的心胸已经足够开阔,终于能够爽快地说出:“喔,真是太棒了。”听我的口气,我好像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人世了。

记者:有意思。最近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有什么新鲜事?

荒木经惟:任何事情都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想到一件,那是我在柏林办《紧缚》(Kinbaku)的展览,展出了101张黑白照片。我们举办了一个开幕派对,结果所有人都疯了。外国人太神了——怪人真是不少。就连电视采访都与众不同。他们对我说:“我带来了一根绳子,请把我绑起来吧。”然后,接下来的采访,他们都在被捆绑的情况下进行,摄像机一刻不停地拍。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一个狂热女粉丝突然在场地里脱光了衣服,并开始蹭她的屁股。我不会说英语,所以我当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当时就惊呆了:“什么鸡巴玩意儿!”然后,她突然从逼里掏出一根卫生棉条,一边在头顶上甩着那玩意儿,一边向我走来!

记者:哇。

荒木经惟:她彻底疯了。那场面令人难以置信!所以 ,这些东西会令我产生兴趣,尤其是这种小意外。

记者:你的“捆绑系列”好像和普通的捆绑摄影作品有所不同。

荒木经惟:很多人和我这么说。我会告诉他们:“我通过捆绑她们的身体,来解放她们的灵魂。”听起来很荒谬,对吧?直到最近,我都一直在说:“我只捆绑她们肉体,并不捆绑她们的灵魂。”但现在我决定反过来说,因为有一次有个女孩告诉我说,她更喜欢“解放灵魂”的说法。于是我就改成了这样。

我看到你把《EROTOS》带来了啊?哇,你居然有这个,真牛逼啊。我出国的时候,很多女评论家或者研究学者对我说:“荒木,在你出版的所有书中,我觉得《EROTOS》是最棒的。”听她们这么说,我心理暗自爽了很久。花朵在我眼中也都是色情的。它们都是爱神的化身。当你意识到它们都是生殖器官时,它们看起来就会像鸡巴和阴道。

这本书是个经典。我每本书都只印500到1000本,但如果真是好书,我觉得印这些就足够了。我只想让这500到1000个人拥有这本书。你今天选的《EROTOS》和《幸福写真》这两本书都非常不错,你在这方面肯定很有品味。

记者:谢谢夸奖。我还想向您请教,如何才能给成千上万的女人拍出精彩的照片?

荒木经惟:那当然是跟她们做爱!我是认真的,这能帮你很大的忙。与她们交流,和她们产生肉体接触。现在的人都忽略了相互触摸所产生的力量,人们总要保持距离,不和城市发生关系,不和女人发生关系,甚至不用自己的双眼去感受世界。对我自己而言,我摸到一个女孩就会立刻勃起,你懂吧?

记者:明白了,非常感谢你接受这次采访。

荒木经惟:你应该多待一会儿。一开始我还想回家,因为你问了我一些蠢问题,但现在看来,你还不错。你带来了《EROTOS》和《幸福写真》,说明你通过了我的考验!听着,我要带你去另一个我的秘密据点,咱们走吧!

【编辑:谈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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