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立新美术馆
日本美术馆元祖是8世纪中叶的正仓院,一栋木造大仓库,用以藏宝。藏,是美术馆的原始意义,近代以来功能多多了,收集、保存、研究、展示,现今尤强调为地域服务,教育普及。历史上皇家贵族以及幕府将军们热衷于收罗各种美术品,虽然规模远不如中国皇家,却也足以兴盛某一时代的文化。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爱好并保护美术,指派能阿弥为家藏中国画编纂目录,被视为日本美术品目录之始。19世纪西方列强竞相兴建美术馆,时当末叶,日本被敲开国门,殖产兴业,仿造欧美博物馆,也附带美术文化。1930年实业家大原孙三郎在冈山县仓敷市建成的私立大原美术馆(原文为汉字的名称均照搬)是日本最初展示西方美术、近现代美术的美术馆,藏有莫奈的《睡莲》等。1951年,日本第一座公立现代美术馆神奈川县立近代美术馆在镰仓落成(1999年被选为日本现代二十大建筑之一),翌年国立近代美术馆开馆。1960年代经济大发展,GNP跃居世界第二位,各地政府财大气粗,70年代便想起文化,一窝蜂建设美术馆。私立美术馆大都起始于个人收藏,日后才建造馆舍。公立美术馆却多是先建庙后请神,满世界搜求争购,致使美术品价格暴涨,搅乱了市场。却不料泡沫经济呼啦啦崩溃,企业或个人的藏品大减价,又流出日本。风水轮流转,历史或将在哪里重演。
旅游日本,观光小城镇和参观美术馆大概是反差最大的。美术馆每每建得很现代,即便它坐落在日本式庭园当中。例如远离东京的金泽21世纪美术馆,屋顶好像一个圆盘子,上面摆放了几个正方的、长方的、圆柱的积木,这些积木是展室的上部,从俯拍图片来看甚至有点像污水处理场。美术馆展室传统是连续的,而这座美术馆的展室大大小小,各自独立。没有一定的顺路,由人随意游走,四处观赏。整个像北京的天坛一样呈圆形,无所谓正门,爱称就叫做“圆美”。玻璃外壁通透,绕回廊走一圈,里外不分,与街景连成一片。不曾起高台,是为庄严,似具有日本传统建筑不追求高的特色。2004年开馆,同年获得威尼斯双年展建筑金狮奖。建筑家矶崎新批评泡沫经济时代的东京都五大建筑(东京艺术剧场、东京都政府大楼、江户东京博物馆、东京都现代美术馆、东京国际论坛)是粗大垃圾。对于恶俗建筑,人们往往讥诮富豪,但不要忘记,那建筑并非富豪本人设计的。
新建美术馆,与其等待大收藏家出让,或者高价购买二三流作品,不如冒点险,收藏眼下知名度低的作品,不仅少花钱,而且有先行投资性。金泽21世纪美术馆收藏以1980年以后创作的现代美术为主,多是能活用展室空间的装置艺术。美国现代美术家詹姆士·特勒尔(James Turrell)主要以光与空间为题材创作,这里有他的永久展室,免费参观。20世纪是技术与城市的世纪,从技术与城市之中产生了当代艺术,而建筑作为这个世纪的典型体现,与当代艺术的关系更为密切。如今游金泽,必看古色古香的兼六园、茶屋街,也值得看这个美术馆。
东京都现代美术馆,1995年开馆,面积在日本数一数二。藏品约4000种,以日本战后美术为中心,其常设展可以概观当代艺术的进程。五六年前法国卡蒂埃现代美术财团举办藏品展,因该馆属于东京都,如仪请来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出席开幕式,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却放言:今天来这里以为能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实际上没什么可看的,这里展示的当代艺术简直是万分可笑。于是被法国报纸齐声骂作臭名远扬的国家主义者。
慎太郎不慎地说了真话,其实,很多人跟他一样,对当代艺术看不懂、看不上。毕加索可以多视点地捕捉对象,横看成岭侧成峰,都攒在一张脸孔上,一般人却未必看得惯那种立体。杜尚把一个男性小便池倒过来,摆在那里就流芳当代艺术史,可是上百年过去,只怕看不出它怎么就艺术了,仍然是多数。当代艺术常是或佯是政治寓言,非得画家或评论家跳出来解说不可,所以多话几乎是当代艺术家的一大特点。当代艺术有时候真可能是皇帝的新衣。看惯了古典美术,不接受未必表现“美”甚而表现“丑”的当代美术也实属正常。绘画追求用二维来表现三维的现实,夸一幅画就说它画得像真的,可当代艺术就是要打破这种艺术标准,挣脱传统,超越现实。它不是画现实,而是画内心。莫非日本人别具感性,他们一向喜好印象派,也偏爱当代艺术。欣赏当代艺术,或许更多的场合不需要知识,只要有一颗能暧昧地感受其魅力的心。1990年代以来,草间弥生、奈良美智、村上隆等人为代表,日本当代艺术走向世界。不过,从日本美术市场的份额来看,当代艺术仅只占十分之一而已。
去哪个美术馆看当代美术展,莫名其妙之余,时常被美术馆建筑本身魅惑,不禁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手握一束菊,却被南山吸引,眼光远眺了。
(摘自《纸上声》,商务印书馆2013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