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也未免理解得太迟了吧
3.11之后,荒木经惟究竟经历了哪些事情?发生了哪些改变呢?随着东松照明、深濑昌久的相继逝世,自己身体状况发生起伏,长年居住的Windsor Slum豪德寺的家也被拆除了,就在2012年开始之际,荒木经惟离开他与阳子、Chiro的那个爱的阳台。
生死更迭,际遇变迁。已73 岁的荒木经惟,仍不断进行各种新尝试。他恐怕是我认识的最双子座的人,说话时兴致高昂、手舞足蹈,永远热情地告诉你他对人生最新的体悟,以及破除人类局限、摄影局限的各种新想法。我喜欢听他说话,虽然有时真有些吃力,因为他极其跳tone 的日文,还得不断地分辨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真心话。和荒木经惟交往,是考验自己的智慧,也考验自己对人生的理解。
搬了家的荒木经惟,因此出版了一本《爱的阳台》,宛如道别一般,娓娓道来1982 年至2012 年的30 年间,从无到有、从相爱到离别的生活点滴。书末与模特儿水原希子的对谈,让我想起荒木经惟这几年非常受日本女性杂志与广告的欢迎,各大厂商纷纷邀他拍摄各女星,可说平反了过去他因情色而被女性杂志敬而远之的局面。我与本尾久子两人对现在这个现象,只能无奈地互道:日本也未免理解得太迟了吧!
摄影的一切,都是物语啊
2012 年他在《新潮》杂志开始了“死小说”的连载,这些用照片所描写的小说,据说给日本文学界带来新的刺激,甚至《新潮》杂志也因此缔造了销售佳绩。荒木自语,“死小说”并不是要与小说对抗,“死小说”与“私摄影”,本来就是一体的两面,“私摄影”来自于私小说,而“死小说”也不过就是回到它原本文学的状态罢了。
他不是说了吗?摄影的一切,都是物语啊。
荒木经惟也在久违的中国举办了多次展览,首先是2012 年4 月北京亦安画廊的“花儿”个展,还有至今巡回北京、广州、上海等城市的“感伤之旅”。在台湾,一本收集荒木经惟出道以来发表在各杂志、出版品中最具代表性文章的文集《写真=爱,直到生命尽头,我依然相信摄影》,也于2012 年翻译出版—《感伤之旅》序言、《男女之间,存在着相机》、《父亲的爱人—或肖像摄影术入门》等,我们由他真挚的文字间,看到他对生、死、性、摄影的见解。这样的回顾,也出现在静冈摄影美术馆(Izu Photo Museum)所举办的“写真集狂!Araki !”展览、末井昭(上世纪80年代与荒木合作紧密的编辑)出版的《天才Araki 的黄金时代》一书,以及东京TakaIshii 画廊展出的“Tokyo Blues 1977”等等。
2013 年的荒木经惟又在拍些什么呢?在近来发表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已经拍摄起新的阳台,过去豪德寺的阳台朝西,只能看见夕阳下的天空,现在新阳台面东,每天早晨6 点,荒木经惟起床拍摄东边的天空,他说,东京8 点的天空,是最漂亮的。荒木经惟还刻意弄坏一个Pentax 67 的镜头拿来拍照,或许这也算意识着地震这件事情吧。荒木经惟向来拍摄大量的宝丽来作品,多年来每个月月初,他都会在下北泽的La Camera 举办宝丽来展览,近来更开始使用The ImpossibleProject 的宝丽来底片。2011 年他用全世界仅有五台的宝丽来20×24 英寸大相机,拍摄了他的缪斯Kaori,今年他也在东京茑屋书店举办宝丽来个展“淫梦”,以及现正在北京展出的“写狂老人A”。
摄影骨顶,可别艺术
森山:你最近如何?
荒木:我可是绝好调呢,“摄影骨顶”呀(注:日文“骨顶”为最高境界之意)。不过我好像拍太多了(笑)。好像呼吸过头了吧(笑)。因为摄影,就是呼吸啊。
在一次与森山大道的对谈中,荒木经惟谈到自己的拍摄近况。荒木经惟似乎从来没有“ 单一”过。过去他曾透过出租车车窗、向外拍摄《车窗》系列,在2010年罹癌治疗、来往医院的路上,他又以莱卡M7 的35mm 镜头继续拍摄,但是现在,他逐渐转向使用50mm。他说,出版完《 Life by Leica》、《Love by Leica》,最后就是出版《Last by Leica》了吧。他说:“50mm 看来过度正派,变成了觉悟的摄影呀!”
在体力逐渐消失之际,荒木经惟的作品也显现出一些变化。他拍摄静物、花卉、天空这些象征乐园、彼岸的作品逐渐增加,女性裸体部分则逐渐减少─虽然他立刻要出版两百页人妻照片满载的《写狂老人日记─人妻Eros》。他想继续拍摄东京,并越发在那些作品中感觉到乡愁。在他近来的摄影集中,最让我惊讶的是《72 岁》这本─封面是一张他生日party 与一对和服姊妹的照片,里面却尽是天空的照片。这似乎是一本难解、也开放各种解释的摄影集:有人说一反荒木风格、非常观念,有人看到无常,按照荒木自己的说法,是可以情色到为之勃 ,而我,看到了“现在”。
摄影,是没有现在的,按下快门后一切都成为过去,却又在再现之时,成为现在。这种感觉,就像遇见一段令你几乎要毁灭的恋情,或遭遇人生各种痛心的生离死别后,再回到宁静的人生轨道上。或许,也就像是做爱,似乎把生与死的欲望都结合一起,只有到结束后,时间仿佛才回到了你的身体之上。就是这样的一种“现在”。
所以,当我听到荒木经惟三番两次说着“摄影骨顶”时,心头好像了解了他的某种意思。摄影其实是没有“骨顶”的,因为摄影的骨顶,其实是在成为摄影之前的那一个瞬间,也就是成为过去的那一个瞬间,成为死的那一个瞬间。在做爱的当中,在恋情的片刻,在离别的当下。即使是一万个决定性的瞬间也无法取代的那一个瞬间。这些事情,也无法多说,说多了,就太艺术了。我仿佛听到,荒木经惟正如此向我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