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拍卖:加冕和去魅
香港拍卖界可谓是中国拍卖的先行者,自1973年苏富比进驻香港,1986年佳士得也开始香港首拍,四十年的光阴,将香港变成继纽约、伦敦之后的世界第三大艺术品交易中心。改革开放后,大陆艺术市场飞速发展,内地拍卖行也纷纷试水香港市场。今年四月的香港拍卖界,主要以世界级的老牌拍卖行苏富比和大陆拍卖行的香港分部——香港保利、嘉德香港三分天下。
其中,苏富比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除了能够征集到诸如“鸡缸杯”和“传世翡翠项链”这样的世界知名拍品,在拍卖时间上也有完全的主动权。基本上,苏富比定什么时候春拍,其他拍卖行就要赶在附近几天,但又不能和它的拍卖时间撞车。仿佛是跟着大哥混的一群小弟,要看大哥眼色行事。概因大部分买家千里迢迢来到香港,看苏富比才是主要目的。
而在预展地点上,苏富比预展也占据了香港会展中心这样的专业展览场所,1997年的香港回归仪式,就在这里举行。会展中心内有数个展厅,但在四月初,除了苏富比一家拍卖行以外,没有别的艺术品拍卖行能够进入。这倒不是因为租金昂贵,而是苏富比已经提前签订了排他性的租约,凡苏富比在此预展拍卖之时,任何拍卖行不可进入会展中心展览。
所以即便财大气粗如保利拍卖,也只能选择旁边的君悦酒店,租下一楼和二楼的大厅及走廊布展。香港嘉德拍卖则离的略远一点,在一站路以外金钟地铁站附近的万豪酒店。香港寸土寸金,即便五星级酒店的大厅也并不十分开阔,为了能挂更多作品,展墙只好九曲回肠,价值数十万数百万的书画密布于展墙,连走廊也不放过。有的展品信息牌甚至都没地方贴。
因此,苏富比的会场布置就越发显得疏朗大气。预展以黑白两色为主,整体气氛优雅低调。一些重点明星拍品如明代成化鸡缸杯、超大翡翠项链等,都有专门的展柜,专业的布光,以及专人看守。理论上,每个进入预展会场的人都可以要求上手近距离观看展品,但在这样的气氛下,一些不具有实力竞买的买家,就选择只在展柜外看看就算了。
竞买现场也只允许交了保证金取得拍卖号牌的买家入场,因此场内人数不多。苏富比还为买家准备了红酒,大概希望他们微醺后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但买家奔赴拍卖会而来,并不是为了欣赏展场布置或者享受红酒,而是为了买东西。大拍卖行之间的品牌差异对于内行藏家来说并不十分重要,拍品的精彩程度和估价合理性才是吸引买家驻足的重要理由。
就今年四月的香港三场拍卖来说,苏富比春拍亮点自然是瓷杂部分——每出现一次就轰动一次的成化斗彩鸡缸杯,以及女生们看了就要晕过去的超大满绿翡翠项链。保利在珠宝的部分相对较弱,但近现代书画还是能够与苏富比拼一拼。
嘉德作为内地老牌拍卖行,在香港刚刚开始打名气,自然也都把好东西拿来香港市场,除了丁衍庸的25米长卷令人震撼,笔者则觉得几张溥儒的小山水是其少见之精品。
估价方面,同等品质的拍品,苏富比的估价往往最低,但买家也最多,只要是好东西,大家都虎视眈眈,因此落槌价也最高,基本没有捡漏的机会。保利估价适中,偶尔一些不起眼的拍品有捡漏机会。嘉德估价也较低,这也是因为它有二十多年的藏家积累,出于信任,不少藏家愿意将好东西送入,并且以较低估价起拍。由于买家众多,捡漏机会也不大。
拍卖会,本质就是竞价购买东西的场合,说穿了,就是买和卖。三十年前,内地还没有艺术市场的时候,苏富比和佳士得已经进入香港多年,并且创造了很好的绅士范儿拍卖会氛围。早期参与艺术品拍卖的藏家应该还能回忆起,那时候的拍卖,规模小,东西也仅有一两百件,参与的人少,买卖交易的感觉不多,更像是一种藏家的聚会,由于圈子小,彼此都认识,时隔半年聚在一起,看看东西,品品好坏,入手一些东西,出手一些东西。
如果你喜欢一件,我就会让一让,如果我喜欢,你也不会太跟我抢。彼此之间,总有一些文化上的认同带来的温情感。
近二十年,随着艺术市场的增温和火爆,新藏家不断涌入,并且基本“占领”了香港艺术市场。随着香港老一代藏家的陆续离世,收藏界出现了断层现象,在香港拍卖会买东西的人,多半是内地藏家,有一大部分是这十年间进入的新藏家。他们中当然不乏艺术爱好者和收藏者,但更多的是画贩子和倒爷,藏家的成分被大量稀释。
藏家和画商的区别在于,藏家的购入和卖出行为,其目的皆在于藏,即便卖出,也是为了更新和升级自己的收藏体系;而画商的购入和卖出行为,仅仅是为了渔利。因此前者的买卖周期长,后者的周期很短。
因为藏家的减少,现在的拍卖出现一种商品化的倾向。作品的艺术水平、文化底蕴、学术地位等等从事艺术收藏必须要有的知识储备,似乎成了一块随时拉来用一用的遮羞布,买家真正关心的,似乎只有价格和上涨空间。即便是今季春拍最有名的鸡缸杯,知道2.8亿成交价格的人要远远多于了解斗彩工艺的人,如果再进阶一步来句“釉下青花釉上彩”,那就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同样一件张大千的作品,假若估价100万,大家都会说真好,是精品;要是估价20万,可能就会有人铁口直断是赝品了。拍卖会上打算入手一件东西时,买家也更多地在担心,这个东西能不能涨,以后能不能卖出去。而收藏最初的起因:喜欢不喜欢,却被抛之脑后了。
因此,在国内的一些拍卖会上,可以看到一种气息,就是“赤裸裸地卖”。人们只是来交易,有钱就是爷,艺术的高雅和学术性大大降低。有时会听到买家打电话说,啊,我在拍卖会,昨天卖了几车皮煤,今天来看看画。这些买家衣着随性,大裤衩,夹脚拖,金链子都时常可以看到。看过此景的人们,大概难以想象二十年前苏富比的拍卖会上,老外是穿着燕尾服来买东西的。
内地买家除了在数量上成为香港拍卖会的中流砥柱,在价格上也不断造成场里的尖峰时刻。九十年代的苏富比,200万成交就是很高的天价,而如今被大陆买家买到不上亿都不好意思叫天价。连伦敦、纽约的藏家都不再来香港拍卖,因为来了也买不到。内地新藏家的实力让世界震惊。就连曾经香港苏富比大鼻子蓝眼睛用英语报价的拍卖师,如今也要换成中国人用普通话进行拍卖了。
这不仅说明大陆的艺术市场在崛起,更说明大陆霸气的金钱正在将艺术市场商品化,这和整个中国社会环境里,商品经济成为绝对主流有关。一切都可以买卖,这种商品经济价值观正在控制越来越多的领域,包括艺术品。在艺术市场把藏品变为商品的过程中,老派收藏家做出的抵抗往往非常微弱而无力。
艺术品商品化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艺术市场的炒作。炒作的正常版本应该是运作。任何艺术品想要卖出去都需要运作,如同任何日常消费品要想占领市场必须要做一定程度的推广一样,好酒不怕巷子深的事情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社会中已经不复存在。正常的艺术市场运作会基于艺术家水平和作品质量进行合理的推广,而炒作则抛开了作品,单独用钱和噱头作为推手,用不断涨价来激发人性中的贪婪,从而促使围观者携带资金进场,成为击鼓传花的下一个接棒者。
两者的区别在于,具有较高艺术水平的作品的入场者中,有真实藏家,藏家带来的是消费性需求,即购买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再出售。因此永远会有下一个接棒者。而那些不具有艺术水平的作品,砸在最后一个接棒者头上时,就出现了庞氏骗局的悲惨结尾。
但人们也无需太过担心。这样的悲惨结尾出现几次后,就会成为市场经济自我调节的手段。市场是逐利的,如果参与一种炒作行为能够导致巨大的资金风险,相信持币进场的人会更加谨慎,因为谁也不知道最后一棒会落在谁头上。近年来的艺术市场,一些价格和价值不符合的艺术品,不论如何炒作,也无法形成真正规模化的市场交易行为。这应该是艺术市场经济自我调节的作用显现。
艺术拍卖,在三十年前,因为艺术而加冕,成为一种高大上的藏家温情聚会,而在三十年后,却因商品经济而去魅,显露出其本质:艺术商品的竞价购买。其中暗流汹涌,但市场总归会进行水体自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