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青铜酒罐
希腊青铜酒罐
彩绘雁鱼铜灯
希腊青铜公鸡
青铜艺术关乎文化心理与科学实证无关
“纹”的本字是“文”。《说文·文部》中记:“文,错画也。”段玉裁注“错,当作逪,逪画者,交逪之画也”。又据《考工记》曰:“青与赤谓之文,逪画之一耑也”。这就是说,“文”的本义作为纹饰的本字,既含条纹交错,又含色彩交汇。其“审美”的意蕴是毋庸置疑的。《辞源》解“错画”为“彩色交错”,也就是纹饰、美化,显然沿用了《说文》的见解。
“轴心时代”,中国青铜艺术呈现出浓重的“纹化”特色。这个时期的青铜纹样丰富繁杂又不失精细。不仅祭祀礼器上遍布纹饰,日常用品如青铜水罐、酒罐、连盏铜灯、莲鹤方壶等都布满树纹、波纹、莲叶纹等各种充满生活情趣的纹饰。与中国青铜艺术的多样化相比,此时的希腊青铜器虽也呈现出多样性特征,但造型更具写真和实证的色彩,质地精细,外观平实,少有纹样装饰。如图1—2,东周(公元前770—前256年)祭祀用青铜酒罐与希腊(公元前6世纪晚期)青铜水罐。
同一时期青铜动物造型的比较中,同样呈现出如上的特点。中国“彩绘雁鱼铜灯”(图3)从名称上就平添了一种“纹化”色彩。“彩绘雁鱼铜灯”把鱼与大雁两种动物结合起来,造型洋溢着“大雁衔鱼”的情趣。其抽象概括、纯粹美化的装饰纹样显示出“以纹为美”的审美价值观和“纹饰化”(纹化)特色。除具有观赏价值外,铜灯还具有作为生活用品的功能;希腊青铜公鸡(图4)更多地还原了仿照对象的真实,主要是求真、写实的价值取向,而极少以花纹装饰的诉求,其终极价值,更多是侧重于观赏,而不在其使用价值。
在人体美的创造中,中西艺术也呈现出不同的审美倾向。图5是东周至战国时期的青铜人像。该铜像塑造的战车驭者,其装束显示出黄河流域的造型特色:服装绣满云纹,高高的螺髻等,五官塑造概括抽象。希腊裸体雕塑(图6)中的身高、比例、体型都可以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审美规则去进行严格的比照。图7为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珍藏的大型青铜像“宙斯”,这尊雕像的完美,正在于它无论是身材比例还是暴突的肌肉,抑或正要发力的动态,既丝毫毕现又完美无缺,体现着真、善、美的魅力。这件青铜艺术精品强烈地彰显着以裸体为美的价值观和科学、实证精神。
在比较中,我们得出:“轴心时代”,中西方青铜文化各有特色,不能简单地分辨高下,即代表中国青铜艺术最高境界的是大量的青铜礼器,代表西方青铜艺术最高水平的是人体塑造。
东周青铜人像
希腊裸体雕塑
中国古人从心理上排除了裸体的审美价值
20世纪70年代出土的“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始皇兵马俑,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艺术形式上,都无愧为可与希腊人体艺术媲美的艺术极品。秦始皇兵马俑之所以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除了千军万马组成的大型军阵足以雄视天下、超迢古今外,8000多件陶俑姿态、面貌和色彩各不相同,那种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恢弘气势,更是让世人心悦诚服。秦始皇兵马俑军阵的每个人都是不同面孔,而且逼肖真人,那么,这种按照真人塑造、“以写实为主”的风格,是不是和上文所述的“纹饰化”传统相拗呢?笔者认为,秦始皇兵马俑呈现的“实证”特色,是相对于中国其他艺术品而言。
中国的人体艺术与西方人体艺术在审美价值观上有着根本的差异,中国古人从心理上排除了裸体的审美价值,所以,先秦时期没有留下如同期希腊人体雕塑类的裸体艺术珍品。这一点,与艺术观察力和科技水平无关。
秦始皇兵马俑作为陪葬物还需服从整体构思,即为了建造一支和现实一样规模和庞大的军队。这个理念决定了兵马俑阵的作品要尽量还原为与真人、真马、真车一样大小,而相对地较少“纹饰”和夸大缩小。秦始皇兵马俑本身各不相同的面容,本身就需要一种精细的“纹饰”功力,所以在设计者那里,这些作品既要写实,又需要“纹饰化”的艺术能力。兵马俑的人物造型实际上既写实,又暗合了传神、含蓄的审美意识。而且,从兵马俑复原图看,兵马俑本身还是色彩斑斓的,这也是西方同期艺术品完全没有的“纹饰化”特色。
青铜像“宙斯”
三星堆青铜文物
希腊青铜女半裸雕像
端庄、典雅是“以纹为美”的价值观内核
前文所述,“轴心时代”,中国“以纹为美”的价值观及艺术的“纹饰化”共性和西方实证精神下的以裸体为美的观念都已十分成熟,但这些艺术审美特质早在“轴心时代”1000多年前就已形成。
朱芳圃《殷周文字释丛》释“文”云:“文即文身之文,象人正立形,胸前之ノヽㄨ……即刻画之文饰也”(),显示了距今3000多年的甲骨文已经有“以纹饰为美”的审美观。
中国夏末至商初时期的青铜艺术,除了“森严、神秘、恐吓性”等特征外,还具有丰富、繁密的纹路、纹像,即以“纹饰化”为特色的“以纹为美”的审美观。笔者考察了国内外博物馆收藏的同时期的中国青铜器。这些青铜器都装饰繁多的立体的或平面的、丰富多彩的条纹。而且,无论大小、功用,其条纹和修饰手段都十分丰富。那些珍贵商代文物的线条,往往绘有饕餮纹、夔龙纹、爬行龙纹、海马纹、卷龙纹、双体龙纹、蛟龙纹、蛇纹、鸟纹、凤纹等,这些纹样,大多数在“轴心时代”的器物上依然存在,这表明:在“轴心时代”的前1000多年间,“以纹为美”的审美观就已经成熟,部分青铜艺术精品阴阳纹饰相结合,又有镂刻、雕饰,展示了高超的工艺,显示出端庄、典雅的审美风格,这便是“以纹为美”价值观的内核作用。
如组图8所示,三星堆青铜文物作品都有意地对人体某一器官进行或夸大、或缩小的改造,而没有西方艺术的“人体美”诉求。其缘由可以追溯至远古的神话形象。中国古代诸神形象中,伏羲、女娲的“人头蛇身”,是始祖神繁衍后代的需要;黄帝的四面造型,是中央之帝统治天下的需要;神农“人身牛首”,是农业之神的需要;古籍中的神话描述,也正是表达其伟大神格的需要。这种根据主观愿望对审美对象的“纹化”模式,实质上是一种理想化纹饰的结果。
这也表明,这一时期的中国文化艺术中没有以裸体为美的观念,中国“以纹为美”的价值观和青铜艺术的“纹饰化”特色,与西方审美观和艺术特色有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在这一时期便已有充足的证据和成熟的表现。
这一时期的希腊青铜艺术注重审美观的科学和实证,如图9青铜女青年半裸雕像,强烈地传递着裸体艺术背后的科学、实证精神,这标志着3500年前其以裸体为美的观念和裸体艺术的成熟,甚至不逊于1000年后的“轴心时代”裸体艺术品。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毕达哥拉斯学派所揭示的那些审美规则,早在毕达哥拉斯之前1000多年,就已经体现在当时的艺术品上。
由此,我们可以说从距今4000年前开始,“以纹为美”的审美价值观在中国文化艺术中已经十分活跃,并打上了鲜明的“纹饰化”烙印;而同一时期,西方以科学和实证为前提的“以裸体为美”的审美观也已成熟。这一时期的审美取向便成为“轴心时代”的审美源头。
(作者单位: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四川外国语大学外国语文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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