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摄影师乔-彼得·威金 高征 图
乔-彼得·威金摄影作品《德温特工作室》
乔-彼得·威金是一位在西方摄影界也堪称惊世骇俗的当代摄影师,他平静地摆弄残肢断臂、尸体骷髅……断肢的截面上可以长出花朵,美女可以为一条鳗鱼哺乳,两颗告别了身体的干瘪脑袋深情相吻……银版照相法让他的摄影作品富有独特的画意。
乔-彼得·威金,这位在西方摄影界也堪称惊世骇俗的当代摄影师,平静地摆弄残肢断臂、尸体骷髅、残障人体……断肢的截面上可以长出花朵,美女可以为一条鳗鱼哺乳,两颗告别了身体的干瘪脑袋深情相吻……银版照相法让他的摄影作品富有独特的画意。日前,乔-彼得·威金在南京艺术学院及上海全摄影画廊两地举办了内容不同的个人展览,包括其近百件作品,专注于生死、人性、历史。记者得以专访了这位当代摄影师。
彼得·威金出生于1939年的纽约,父亲是犹太教徒,母亲则信仰罗马天主教,家庭的宗教裂痕给小威金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死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威金是第一个以尸体为拍摄对象的摄影师,在当时的西方知识界看来这种想法很具有挑战性——他把看不见的事物呈现出来,模糊历史和现实、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摄于盛年时期的自拍照上,威金毫不掩饰地散发出哥特时代的黑暗气息,与之相谈,却感受到银发覆盖下的意大利式热烈。以笔者的经验,无法判断相对而坐的威金带着甜蜜笑容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地发生在他的童年,或者这一刻,76岁的威金已经有意无意地模糊了现实与舞台:“人群总是讨厌质疑现实的人,而艺术家,扮演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记者:拿了那么多奖之后,还记得你拍的第一张照片吗?
威金:当时我11岁,我拍的第一张照片还出版了,印刷在一本很棒的书上。现在我都七十五岁半了。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拥有照相机是件寻常事,拍照也是件寻常事。但我11岁那年不是,我拥有的照相机,是一架日本产的很简单的相机,但它可以一次拍两张照片。我第一次拍摄的照片是两个女孩站在婚礼的糖果店门口,同一个场景,我拍了好几张,并到店里去玩了一会儿。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经历,我去药店把照片冲印出来,在我成长的纽约布鲁克林,很多药店就是干这个的。这张照片被选中印刷在书本上,可从中丝毫看不出我有摄影的天赋。
记者:两次战争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对你的创作主题的形成有没有影响?
威金: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母亲分开了,我爸是个爱尔兰裔犹太人,我妈是个浪漫的意大利人,我爸偶尔会回来给我妈一些钱以抚养小孩。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从父亲带回来的新闻报纸上看到了很多有关战争的图片,我从报纸上了解战争,我觉得战争真是令人神魂颠倒。在布鲁克林,我目所能及的只不过是身边一小块世界,战争存在于报纸上,它发生在世界的另一端,我非常惊讶地看到那些建筑大楼,那些死去的人们,黑暗的,灰白的,与我的世界不一样,我痴迷于这些图片,当时我只有5岁,无法阅读文字,但是我能够看得懂图片。渐渐地,我就希望能够把我的生命花费在制造出这样的照片上。我不能相信这竟然是世界的另一部分发生的事情,而且能在一个平面报纸上呈现出来,这是第一个与我之后的生活有关的事物。
记者:上世纪70年代,你曾经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研读诗学,哪位诗人对你有过深刻影响?对于死亡的理解,诗歌给予过你灵感么,或者有别的途径?
威金:我在纽约布鲁克林的贫民区长大,物质极其匮乏,我以小孩的眼光观察隔壁邻居的宠物猫,那是一只独眼猫,我就以为所有的猫都只有一只眼睛,我想我如果只有一只眼睛,可能也长成那样。我的父亲是犹太教徒,母亲则信仰罗马天主教,外祖父也是天主教徒,外祖父在屋外看到一只猫,他杀死了这只猫,剥下猫皮,把猫肉浸泡于牛奶里,就像你们腌制咸肉一样。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吃的是猫肉,我只感觉吃进嘴里的肉十分鲜美。
在1970年,我念了曾经得到过普利策诗歌奖的超现实主义诗人盖威·金内尔(Galway Kinnell)的诗,他花费了几乎一生的时间去写诗,金内尔的诗集名为《梦魇》,这些诗,写入了我的心底,这是奇妙的也是奇怪的感受。我直接在纽约大学找到了盖威,面对面与他聊了很久,告诉他“我喜欢你的作品”。在那个时代的纽约,很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诗意的。诗人们希望大众可以分享诗歌,他们会当众朗诵自己的作品。金内尔写大自然、家庭琐事或社会事件,但在他的诗里,不仅仅是诗的主题,而是躲不开挡不住的悲欢的根源。他为我们生命里这些汹涌着生与死的无边感觉的时刻找到了最合适、最有力、最富情感的字眼。
在纽约的一个教堂,我请求盖威朗诵一首诗。当时我妈妈从布鲁克林赶来,她是个浑身洋溢着浪漫情调的意大利人。盖威·金内尔长得有点儿像林肯总统高大的身材,许多个夜晚他都用来写诗,那天,他果然念了一首诗,我充满浪漫情调的意大利母亲走上前去,盖威把手放在她面前,我妈先是吻了他的手,然后他俩甜蜜地拥吻了,我妈激动得大哭起来。我继承了我妈的浪漫,我能说意大利语、法语,意大利语只有婴儿水平。
盖威·金内尔最伟大的一首诗名为《熊》,描写的情景可能发生在蒙古或者俄罗斯,一个极度寒冷、大雪纷飞之地的猎人猎熊过程。猎人知道熊在哪儿出没,于是他取了狼的肋骨、削尖,用肉包裹,放到熊必经的路上,以雪覆盖。猎熊人回到在森林里的驻地,拿上很大的熊刀,等啊等,几天过去,他发现放置的诱饵消失了,这意味着熊吞下了肉,同时也吞下了刀。中了计的熊活不过几日,猎熊人花了两天的时间在周围寻觅熊的踪迹,直至发现雪地上乌黑的血痕,这意味着血正在从熊的身上不断冒出来,但是相比较人,熊实在太过强壮,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次日,猎熊者发现了更多的血,还有浸泡在血里的熊粪。过了6天,他终于看到了靠在树上的熊,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由于连日来的疲惫,此时的猎熊者同样濒临死亡。猎熊者取出锋利的熊刀,剖开熊的肚子,因为寒冷和饥饿,筋疲力尽的他钻进了熊的腹中,掩上了熊腹。在熊残余的体温中,他睡着了,猎熊者的梦与熊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梦在此时重合……这一切的意象,影响了我对于死亡的概念。
记者:你的作品中充满了政治隐喻,政治在你的照片里起到的作用是什么?是一个创作动力?
威金:我的作品都是基于现时的情况,我只是回溯到历史中截取片段,建构道具、寻找主体物、导演场景,直到选取到完美的最漂亮的时刻,然后将那时刻从时间中提取出来,让它像照片一样永久。我一直在工作室内制造照片,一周工作7天,室内的工作对我来说我可以找到很多来自过去的道具,社会历史、政治历史等等各种都可以在一个封闭空间内制造出来,对我来说,制造照片就像一个去往过去寻找信息的旅程。我最感兴趣的概念有战争、政治竞争等等。我的作品主题有关道德,好的或者坏的,无论是什么。《布什之舟》就是以乔治·布什为蓝本,这张照片花费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拍摄,我从加州找来一个长相酷似布什的模特,又找来一个很漂亮的模特让“布什”的手抓住她的胸——这是世界上所有的政要都会做的坏事。布什是美国历史上最坏的总统,愚蠢,他当上总统只不过是因为克林顿在其任上的风流韵事。对中产阶级来说,布什使他们变得贫穷,日子更难过,生活成为一场灾难。布什发起了伊拉克战争,这原本不应该发生。《布什之舟》看起来确实令人震惊,其绘画原型是法国19世纪的画作《马杜莎之舟》,法国画家画的这条船拥有一个坏船长,船在海洋中遇到风暴,300多人困在船上,他们饿昏了,到最后以吃掉对方为生,只有少数人存活下来,船长最后进了监狱。我把乔治·布什置换成了坏船长,环绕着他的人们互相蚕食,所以我做的是当代艺术,但是我以历史的方式和眼光来映射当代,我们的当下只是在不断重复历史上发生过的事。
记者:你拍摄模特会找一些不寻常的人比如侏儒和残疾人士,你如何与他们顺利沟通?
威金:我的模特都是动人的,也许他们没有正常的肢体。我总是会告诉他们:在我的作品中他们会看上去很美丽,他们的形象将会出现在博物馆的展览和书里。与普通人相比,他们身处不一样的社会环境,不一样,只是上帝犯的一个错误。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去毁灭别人,在过去的社会里,他们很可能会遭到遗弃,我在作品中努力表现他们的美和纯净。对我来说没有正常和不正常的人之分,只是不一样而已。
记者:你的作品与创作方式影响了很多中国当代年轻摄影师,有些具有很明显的模仿痕迹,你如何看待这些后辈的“精神致敬”?
威金:我有件作品,是用一个死尸扮作普桑(17世纪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在画画,画的却是抽象画。普桑属于历史,但在当代人的作品中出现,也就是生命得到延续。死亡也是永恒的开始。所以我的作品看上去不一样。我在大学里看到很多照片,看起来都差不多,艺术就是这样,总有那部分人不论生死一定要爬上一座大山,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题。我不在意别人的模仿,虽然模仿是一种谎言,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法留存。照片中必须含有制作者思维高度的抽象印证,这也是艺术家喜欢的、信仰的、指望的、要跟别人分享的东西。它的起因神秘莫测,永远解释不清,因为艺术家是生出来的,不是制造出来的。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就是要开拓独一无二的眼界,照亮和知会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