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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寻找一种生活方式,连接过去和未来

来源:搜狐艺术频道 2016-08-19
导语:2016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国馆的主题是“平民设计-日用即道”,策展人梁井宇结合中国哲学思想和多年来的城市建筑实践和研究,邀请来自建筑、景观、时尚和艺术等不同领域的九家参展方,从衣、食、住三个方面解读了一种表现于日常生活,却溯源于天人合一的智慧逻辑。展览内容或传承中华民族文化,或结合西方科学理念推陈出新,为当今社会过度物质化开出若干“良方”,为逐渐穷途末路的西方“产品主义”给出另一种可能。搜狐艺术推出《日用即道》独家系列专访,对话策展人、主办方和参展人,试图挖掘每一个展陈背后那些远未被了解的故事。
 
嘉宾简介:马可,1971 年出生于中国吉林,目前生活在中国广东省珠海市。马可是海内外最有影响力的中国设计师之一,是首位登陆巴黎高级时装周的中国设计师。其作品 “無用之土地”系列获得荷兰克劳斯王子基金奖。金狮奖得主中国导演贾樟柯根据马可及土地作品巴黎发布拍摄的纪录片《無用》获得第64 届威尼斯电影节纪录片最高奖项——地平线单元最佳纪录片奖。马可2006 年在珠海创立無用设计工作室,目前無用已经发展成为一家社会企业,致力于中国民间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创新。2013 年起至今,马可应邀为中国第一夫人彭丽媛提供外访定制服装。
 
文/石玥,图/无用工作室
 
奢侈的清贫 
 
2007年巴黎国际时装周上,一位来自中国的年轻服装设计师震惊了世界顶尖时尚舞台。她的名为《无用之土地》的秀颠覆了人们对于时尚的理解。巴黎《VOGUE》杂志评论道:“马可以始终坚持的视角,看向时间深处,看向地狱远方。”《PARIS MATCH》则坦言,“马可的创作在以奢华为能事,极度商业化的巴黎高级成衣品牌中堪称异类,其实,她在根本上提出了与之全然相反的概念。”这个人,就是后来以国母彭丽媛私人定制服装设计师的身份而广为人知的马可。
 
在2016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中国馆上,马可的《无用之土地》系列,有十件作品以新的展陈形式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这次参展的意义不在于“新瓶装老酒”,而是多年之后,以这场展览为线索牵扯出来的对中国手工艺文化的传承和生活智慧的探索。
 
无用之土地
 
事实上,无论是看马可的展览,还是她设计的东西,抑或去到无用生活空间的“家园”,总有一种“错位”的感觉:时尚错位到艺术范畴,试图表现一种哲学;设计让位于手工艺,了无痕迹;家居回归自然,似乎庇护与被庇护二者之间模糊了界限。而马可经营了十年的品牌 “无用”则是一次公益向商业的渗透。就连“无用”二字的含义,也因马可的提出,开始被广泛地重新审视。无用之事真的无用吗?是否当代语境下的“有用”又过于偏执? 白岩松在一篇文章中号召:“做点无用的事”。而无用工作室恰在为“无用”的事奔波:探访那些被遗弃在深山僻壤的传统手工艺,田野考察、记录、学习、应用、展陈、保护。或许被大多数人认为无用的东西,恰恰是本质的,是必需的。
 
做《无用之土地》的缘起是什么?
 
马可:我是那种虽然居住在城市,但是心在乡村的人。那些对大自然和土地自然原本的风貌,没有经过人类改造的原始状态,天然对我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吸引力。2006年正是我创建“例外”品牌的第十年,它已经有一定规模,进入到了一个“要符合商业运转规律”的阶段,我发现它已经不再是我想要的东西了。我发现自己真正想探索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想深入到这里面寻找祖先根源的东西。在那种时尚圈的节奏中,比如每年四季不断推陈出新、走秀,是没办法给我这样的创作空间的。于是我放弃了“例外”,搬到珠海,重新创立无用工作室,从零开始。无用工作室一开始的定位是一个纯粹个人理想的寄托,我希望挑战极限,于是有了《无用之土地》,它更多的是传递一种价值观,其实当时《无用之土地》是纯艺术化的定位,只是把服装作为一种载体,真正在背后体现的是对这个土地上辛勤耕种的世世代代的这些农民们的一种敬意。
 
“土地”系列中有一件作品叫“大地之母”。它是我们大地母亲的一个形象化身,人类所有的历史、我们的文化、艺术、精神、思想其实都是来源于土地,如果没有土地对世间万物生灵的滋养,我们都没有办法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它也代表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回馈,对大地深深的感激。在做“土地”系列的创作时,我为土地上耕作的人民和大自然、土地亲密的关系深深的感动。后来这件作品被伦敦V&A博物馆做了永久收藏。“土地”系列其实是来自于我对这些辛勤耕作的农民发自内心的一种敬意,是对他们致敬的一个作品,所以它里面没有任何时尚的成分和元素,包括在制作工艺上也全部和我们现在的无用产品一样,全部是百分之百的纯手工制作,纯植物的染色。
 
 
但是当时你把这个作品带到了国际上最时尚的舞台——巴黎时装周。
 
马可:所以当时反响很热烈。去巴黎做发布会之前我就在想,这样一套作品完全没有按照时尚界的常理出牌,完全不符合时尚界的审美,那么到巴黎去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我觉得不遭人骂就可以了。我当时没什么期待。但是实际上,不但没有遭到批评,反而得到了普遍的国际的认可和赞誉。我不得不承认,巴黎确实是一个非常国际化的城市,那里的确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见多识广的专家,他们对待创新是一种非常包容的态度。他们尤其鼓励那种有自己真正想法和原创的东西,所以他们对《无用之土地》给出了超乎我自己想象的高度评价。

所以“无用”已经被他们认可为一种“时尚”了吗?你对时尚的定义又是什么?
 
马可:我觉得是“无用”背后所传递的精神价值被他们认可了,但是他们并不认为“无用”是时尚,他们认为“无用”是超越时尚的东西,但是它却是可以给时尚未来的发展指明道路的一个坐标。
 
在我的解读里面,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时尚应该是能够给大家带来启发和变革的创新思想和精神价值。正因为它提供的是一种精神价值,和生活的方向,所以它可以影响到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只有这个才能成为真正的时尚,它代表的是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它并不是哪一个领域和哪一个行业可以实现的。时尚应该对这个社会起到非常积极的引导作用。
 
《无用之土地》之后,你一直致力于对民间手工艺的传承和复兴。你认为手工艺的价值在哪里?
 
马可:其实在去珠海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在乡村行走和调研,至今已经有十年了,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跟很多很多不同地方的农民接触。我们所说的中国的民间手工艺人其实就是农民,在农忙的时候,他们是在田地里耕作的农民;在农闲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里做手工艺,算是补贴家用。不管是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需要,他们都能够自己自足。其实手工艺是农耕社会、农耕文明里一个很重要的技能,能够解决自己日常生活的大部分需求。所以,在这个(田野考察)过程当中,不断跟农民接触、对手工艺进行调研,是一种真正的回归,给我带来非常大的触动。
 
 無用出品的衬衫与裤子全由手工缝制,天然棉麻制成,古法植物染色 
 
这些田野调查的范围和方法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马可:以往我们的调研范围里面对中国的西南省份比较多,比如四川、云南、西藏、广西、广东、贵州,相对东部沿海因为经济太过发达,所以很多的传统手工艺已经不大能看得到。
 
我们自己每次出行之前会做调研,每次出去基本上会带着一个课题,比如我们空间开始投入使用以来,我们做过土陶、百年篮篓展、手做油纸伞等等。每次带着这样的课题会做很多基础调研,之后确定了调研地。比如这个项目在中国目前哪些地方是最有特色的、工艺水平是最高的、历史最悠久的、积累最深厚的。我们就会锁定这些区域,制定调研计划,比如行程。然而案头的工作只能锁定区域,却无法知道具体到哪个村、哪户人家。更多的信息是抵达当地以后,只能跟当地人进行沟通了解,他们会给到一些线索。于是我们会顺藤摸瓜到更远的地方,再去修订我们的行程。因为这些东西是在网上根本查不到的。
 
事实上,很多民间手工艺人并没有知名度,只有当地的老百姓口口相传,有一些人知道他,但他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传承人。调研的时候我们锁定的研究对象,基本上我们比较不会去找非遗传承人,因为他们太有名了,找他的人太多了,慢慢的他也去全国各地出席各种活动,他已经不那么专心的去做他的手工艺了,然后逐渐就变成社会活动家了。但是我们想要找的是很全神贯注的还在做着这项手艺的人,并且甚至是赖以维生的,是他养家糊口的支柱手艺。以前在乡村里面,手工艺人就是靠自己的手艺吃饭的,是他这个家庭的收入和生活的整个经济来源,所以他投入的用心和专注度是不一样的,他和一个兼职或者业余爱好的人投入的精力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被你找到的民间手工艺人,对你们的到访是什么态度?
 
马可:大部分人,大概60%的人是很乐意教年轻人、对这门手艺感兴趣的人。当然有一小部分人还是保守的心态。比如说你不是我自己家里的人我就不愿意透露,这样的也有遇到,但是少。为什么呢?传统手工艺人是有行规的,比如传男不传女,传自家人不传外人,因为过去是饭碗,传给别人你就会面临竞争,饭碗就不保了,所以他们会有这种保守意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即使他们愿意教,都没有人愿意学。过去为了谋生,很多人想拜师学艺,师傅也要很慎重的选择,找一个能够真正用心学的好徒弟,还要看有没有天赋。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人想学,年轻人都沉浸在社交网络里,真正热爱手工艺的不多。所以我们找到的手工艺人大部分会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向我们演示、说明。
 
让对方演示,你们做记录?
 
马可:我们做任何一个调研项目,整个手工艺的制作过程,包括原材料的采集,我们都要跟着去跑的。就好比说我们那个伞(手工油纸伞),伞上面要用树叶去染成黄色,那我们就让他带我们去找那个树,他就会带着我们去爬山,所以你看到那些树叶都是我们这样带回来的。回来又蒸又煮把染叶做出来,再刷在伞上面,从原材料的采集到最后的工序,整个过程全部都要跟的,并全部要记录下来。老手工艺人每天都在去世,就像我们这次调研伞,1月份我们去拜访了当地非常有名的制伞工匠,但是他已经90岁了,而且已经病到爬不起来了,我们去拜访他,连交流都很困难。因为他身体已经很虚弱了。3月份我们正在筹备这个展览,还没有从珠海出发的时候就得到消息说他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调研通常需要多长时间?
 
马可:至少半个月。在当地同吃同住。我们下乡的时候在农民家里都是打地铺的,因为他们也不一定有房间能够给我们住,那我们都是带着睡袋的,很方便,但是我们很快乐,因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比在纽约、巴黎看很高雅的时装秀我觉得要开心很多,因为我接触到的是这些特别朴实的农民。
 
我们去调研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因为我从来不会告诉对方我是什么背景,我们的调研员也不会说,都是隐姓埋名的。我的身份是老师,他们(调研员)是学生。避免节外生枝。在村庄里,来一个外地人是特别显眼的,对你是什么人都很好奇,如果把我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就会引起村干部的关注,可能还会向上级汇报,到时候再派来县长什么的再接待你这个事情就麻烦了,对我们的调研来讲是一种干扰。我只希望我们能够特别接近这个手工艺人,让他把我们当成普普通通的人,这样的话他们会特别自然,会很放松的呈现。
 
你如何理解今年中国馆主题“平民设计,日用即道”?
 
马可:“平民设计”是网络时代必然的趋向,信息、资源不再是为少数人所垄断和控制的特权阶层才能够享有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发声的能力,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时代一个特别美好的事情就是每一个有想法的人,每一个有创造力的人他们都能有机会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思想,世界越来越平等,越来越民主。设计师更多地服务于大众,关注更多人的需求,而不只是为特权阶级或者地位很高的人去服务,我觉得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日用即道”跟我十年来一直做“无用”的创作有很密切的关系,我对这个也是非常非常认同的。我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探索过程中,最开始也是从中国的经典著作里面,通过阅读去了解。但是中国的传统文化跟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什么样的关联呢?我是带着这样的一个疑问在民间从事手工艺调研。


无用家园卧房
 
手工艺其实就是服务于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的各个层面的用具,包括服装在内。传统手工艺背后的支撑点,就是中国传统价值观。有这样的价值观,才有手工器物的制作方式。传统手工艺其实是群体合作的东西,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一种互帮互助,没有一个人可以独立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需要彼此互相的依存,这样的一种关系,也是人与大地、与自然之间的依存。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必须善待你,人类必须善待自然,自然才会给人类风调雨顺。如果我们无限制地去破坏自然或者向自然索取,那我们的回报就是地球的污染和环境的恶化。这些都是符合中国佛教里面所说的因果关系,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果,所有的现实世界都离不开背后真正中国传统的价值观。
 
我们现在处在文化断层的阶段,过去几千年来的文化,流传至今我们丧失了很多很多。我们现在想要把这个断层连接起来,去找到我们是怎样的一脉相承,是如何一步一步地从古老的文明走到今天。我想要把这条路修复出来,让我们能够连接过去和未来,我们在做的就是这样一个修复工作。日用即道,我们找到的途径就是日用,通过在民间的调研,还有传统的生活方式,恢复我们对过去的记忆。
 
为什么我那么热爱农耕,是因为只有农耕能够让人和天地联系起来,但是我们在城市里的生活,人和自然是分离的,城市把我们放在一个完全人造的环境里,我们每天见到的东西都是人造物,都不是大自然原本的状态。无论今后我们的智商和科技怎么发展,人类始终是自然的产物,我们始终是自然的孩子,不可能逾越自然或者凌驾于自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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