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天气说起
都说昆明是一个特别适合人生活与居住的地方。赞成的人赶紧找出“气候温暖、四季如春”等等证据来支持。“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好不好?就常识来讲,没错。多数人都不喜欢太冷或太热,所以,一般都不会住到南极和赤道上去,南极比较适合企鹅居住。赤道呢,不太清楚,反正能够常住的生物肯定不多。不过,也应该允许有些例外。我杭州的一位朋友就特别怕来昆明,他从小在海边长大,每次坐车从翠湖爬到黄土坡,就开始“高原反应”,天旋地转,其状痛苦莫名,真是生不如死。还有一些皮肤白嫩的美媚,一提到昆明的紫外线,无不深恶痛绝。所以,昆明皮肤白嫩的女孩比起重庆、成都就少许多。当然,滇南的佤族女子以皮肤黝黑为美,那是另一种审美标准了。再说,云南的太阳那么烤人,白得了吗?
有人说,思想深邃的人才大都生活居住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所以,明清两朝,云贵两省考中举子的许还赶不上江浙一个县,而状元之类更是有如凤毛麟角。这其中的原因,除经济文化之外,气候是一大问题。
“气候温暖、四季如春”的好处,大家说得太多,我说点不好的。昆明人自称“家乡宝”,多不愿出门,就是出门回来,也还是感叹:家乡如何如何的好,外边如何如何的险恶!这,大概是被四季如春的天气养出来的吧:总之是一种温温吞吞的保温瓶性格,缺乏爆发力和张力。昆明这个城市的性格大体就是这样,好是好,就是不太痛快!据说,“云南王”唐继尧当年雄视西南,每天喝一种草药与乌鸡炖的汤,保养极好,面如玉人。如果不是湖南“犟驴”蔡锷将军血性火爆的振臂一呼,“护国起义”的那一枪在云南恐怕是打不响的。为什么呢?云南的天气太好了,大家生活得安安逸逸的,谁都不想闹事。云南是生活的地方,不是干革命的地方。所以,二十年前,大毛他们要革命,只好背井离乡,远走上海、南京去闯荡艺术“江湖”。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些悲壮呢。
二、“江湖”也有游戏规则
云南偏远而开放,矛盾而和谐。现代艺术的发展自有其文脉和传统。远的不好说,最近这二十年,最有影响力的事件,第一是“新具像”与“西南艺术研究群体”;第二是昆明创库艺术主题社区的建立。我观察云南当代艺术,常常会拿这两件事来说话。先说“新具像”,当年大毛、晓刚、老潘、叶帅他们“起义”干革命,实在是被逼无奈:美协的展览他们参加不进去,人家不要他们。就是要他们参加,设置的条条框框也让人无所适从。所以大毛后来说,在八十年代,他们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艺术家——当然这个“艺术家”的标准是他们自我定义的。这实际上是争夺话语权的一场艺术运动,“八五”时期各地的许多青年美术运动大都具有这种性质。就是要打破铁板一块的艺术文化生态,为艺术争取自由表现的新空间。“八五”的话语方式是精英的、集团主义的,比较强调对抗。所以,到了“八九”年以后,这种话语方式慢慢地失效了,反抗没有了对象,而且,反抗的方式也出了问题。也就是说,这种二元式、非此即彼的反抗,谁赢了,谁输了,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一种新的专制和新的“日月神教”:一统江湖。所以,“新具像”与“西南艺术研究群体”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它所遭遇的问题,实际上与当时中国社会文化的市场化转型有关:一个狂飙突进的文化浪漫主义年代已是日落黄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叶永青开始在昆明做上河会馆。从上河会馆到创库,其间的脉络一目了然,也就是说当代艺术的日常化、本土化与市场化转型这艘轮船已悄然起锚。叶永青的思路很清楚:就是要将当代艺术从精英话语方式转变到平民与草根话语方式上来,削弱艺术本来就不该有的区域性。使艺术交流在多元共生的格局中产生一种良性的互动。因为艺术的每一次交流都会产生一个比较,每一种艺术都是在比较中发展起来的。所以尽力将多种艺术样式拿出来交流,最起码能够使我们不断有一个新鲜的参照体系。而创库正是展示各种艺术样式的新空间。这与“八五”和“新具像”时期,类似群众运动的“艺术窜联”的交流方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作为中国最早的艺术家自营空间之一,创库上河车间在2005年作为一个艺术空间与创库二十多位云南当代艺术家,入选第二届广州三年展“别样——另一种现代性的艺术空间”。与香港艺术公社、上海比翼艺术中心、成都蓝顶艺术中心一起,展现了中国当代艺术与现实逐渐结合而呈现多元化的过程。
“新具像”和“创库”,代表了云南当代艺术两个重要的、不同的历史时期,在艺术史学上具有断代性标识的意义。作为发起人和实践者,大毛和叶帅所起的作用是历史性的:他们各自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同时也塑造了自己在艺术史中“英雄”与“大佬”的形象。艺术“江湖”的游戏规则也由此得已建构。因为,无论是“新具像”,还是“创库”,都已经是云南当代艺术历史的一部分了。后来者是绕不过去的,更不可能视而不见。
三、不能只看结果
记得是在诺地卡的一次有关《江湖》的座谈会上,大毛与于坚有过一次争论。大概是围绕“理想主义”展开的。大毛说他对那些虚假的“理想主义”感到厌倦;于坚则坚持认为,当今艺术最为缺乏的就是理想。也许他们说的“理想”表述各异,但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八五”二十周年的时候,以思想启蒙为诉求的新潮美术运动,尘埃落定,成为近二十年来中国社会文化视觉记忆的一部分。新潮人物全盘“收官”,大获全胜,成为新制度下“封神榜”上名利双收的最大赢家。所谓“当代艺术”已经被注册为一种品牌与标志,当代艺术的展会类似于“家乐福”与汽车4S店的买场。像王广义的“政治波普”图像、方力均的“泼皮幽默”图像、蔡国强的“奇技淫巧”、徐冰的“文字游戏”与谷文达的“水墨唐装”,还有以所谓“暴力化”表演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等等,都已成为国际当代艺术的制度体系所认可的中国当代艺术“标准像”。许多所谓70后、80后的“新艺术”,其实大都是在抄袭和消费这些结果。他们只想成为神话人物,而不想去创造神话。艺术民z化的时代,使得在今天,人人都是做艺术家,一切都太快、太多,制造出很多平庸的、粗制滥造的东西,就像超市的商品。艺术品过剩、批评家过剩、媒体过剩、策展人过剩,什么都过剩,东西多的时候就不管钱了。所以,市场也是把双面刃,有点像《金瓶梅》里说的:“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杖斩愚夫”,就看哪些弱智艺术家冤死在市场这把美人剑下了。所以,现在看结果,未免太早了些吧?
四、《格斗橙》及其它
现在的展览越做越漂亮、华丽、干净、规矩,像超市或体育运动会,越来越标准化,缺乏活力与野性。一点都不好玩。这些方面,王南溟有许多批评,说得一针见血,狠、毒。所以,我到现在还一直怀念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些“地下”展览的现场。
《江湖》每次展览都有很好的人气,参展的作者,还有来看展览的人,大都是青年群体和艺术圈外的人。总之,用昆明话说是“乱B麻麻”的,让人很兴奋,有参与的欲望和可能。我想,所谓实验性,就是要探讨可能性吧?你都说完了,做完了,叫别人来干什么呢?
我女儿已经八岁,读小学三年级,也被邀请参展。我陪她去参加,其实是作为监护人的义务和责任。不想小林在海报上竟将我也列为作者,浪得虚名耳。女儿的“作品”是她自己编的“脸语”词典与“手语”词典,大概是受象形文字启发吧?反正只有她能懂。我陪她做这些东西,就是在和她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现在的艺术不太好玩,缺乏游戏精神。大都是装出来的,缺乏真情实感和智慧。装神弄鬼、鸡零狗碎的东西居多。这是因为艺术家出了问题,假酒喝多了,你给他喝真的也辨不出来。这些都是被艺术“搞”的。脑子搞坏了。
女儿不是艺术家,但是她真诚、率性。画画是一种快乐的游戏,我们从小就有涂鸦的冲动。关键是,你能走多远?不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名。我们都要快乐地、创造性地游戏与工作。在这一点,《江湖》,特别是《格斗橙》做得比较好,它就是不太像一个展览,不装羊,真诚、野性、充满活力与动感,而且不乏思考。“混乱”产生活力,艺术总是“春天”怕也是不行的吧?还是四季分明一些才好。
据说在云南,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彩云之南真是卧虎藏龙啊!少数民族人人都是艺术家。在这么一个老天养起来的好地方,艺术家多少还是要有点文化野心和抱负的。所以,我希望《江湖》中的朋友们还要加倍努力,把“江湖”搞乱、搞热闹,“将革命进行到底!”不要被云南的阳光烤懒了,温吞吞的;更不要被艺术“搞”废了——胸无大志,成天跟在画商、策展人、批评家的屁股后面,满足于做个艺术“江湖”上游手好闲、投机取巧,四处传播小道消息的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