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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长城镶金牙、在公海漂流巨石,这次亲身“跳入”熔岩

来源:第一财经 作者:钱梦妮 2017-07-18


在2011年的“镶长城”计划中,艺术家展望用2毫米厚的不锈钢板焊制出两百五十多块金属空心砖,镶嵌在古老城墙上


展望2016年的新作“隐形”系列正在上海龙美术馆展出

艺术家展望做了十几年的不锈钢假山石,整天研究各种石头,甚至发明出自己用机器制造假山石的方法。最近两年他干脆追溯到石头的起源,熔岩。

“设想一下假如我在火山爆发以后,跳进岩浆跟着一起流动,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他在北京的家中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现实中可能我瞬间就消失了。但是,艺术就是要把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展现出来。”

他的新作“隐形”系列正在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展出,巨大的展厅当中悬吊着个张牙舞爪的钢质装置。观看者首先会震撼于它的体量,细细分辨造型,仿佛一滴水中渲染开去的墨汁,又仿佛是打在西红柿汤里的蛋花。

这件作品分为三个步骤,首先与数学家、软件工程师花一年时间讨论写出一个软件,利用流体力学的基本算式来模拟人体进入岩浆的过程。其次从中选取某个时间点,将人体与岩浆混合流动的形态以3D打印的方式输出。最后在输出的立体造型上包覆以不锈钢,抛光打磨,并上色。

“假设把我放在岩浆里,从完整的人形一点点产生变化,到最后完全与周围融合在一起。这个过程中某个瞬间的造型提取出来,就是作品展示出来的样子。”他说,总共选了81个瞬间的造型,但这个数字理论上可以是无限的。在展厅里,除了那个超大尺寸的装置之外,另外80个都只有半米左右,看似胡乱地堆叠起来。也就是说,只要3D打印机器允许,这个输出的尺度范围也是无限的。

“人工智能的本质就是算法,没有物理性的世界。储存量特别大,却不占有物理空间。我直到很后面才大概搞明白,因为它都不在我之前的知识体系里。”他说,与科学领域的接触带来很大的启发,“一直以为艺术家想象力非常丰富,但这一点会让想象力产生质的变化。这等于我们可以把内心看不见的想法直接输出。”

从大拆迁开始

艺术家展望最着名的作品是一个个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假山石,不锈钢做的。

在那之前,他先做了件奇怪的事情。

1994年,北京王府井大街拆迁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那时候中央美术馆学院还在隔壁的校尉胡同旧址。32岁的展望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专科毕业,被分配到北京玉器三厂,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完成学业,开设个人工作室没多久。他趁着拆迁工程休息的时机,在拆了一半的废墟上开始清理粉刷。

他洗干净一根砖砌水泥柱、半扇白色门框、一块带装饰瓷砖的墙,然后用红漆重新勾画水泥柱上的砖缝,用白漆重漆了门框,最后用涂料重新粉刷了墙壁。这些活儿干了整个白天,傍晚时分,推土机继续开工,很快就把这块“崭新”的废墟夷为平地。


94废墟清洗计划,1994

这件名为《94废墟清洗计划》的行为作品,在艺术家长达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里微不足道,可是却能让人找到他与现实连接最为紧密的地方。“尽管这些街区的中西式建筑古老而又漂亮,也逃不脱被拆除的命运。理由是京城需要现代化的商业区。”他当年在作品说明里这样写道。

展望知道自己在见证着历史,那是整个社会现代化、城市化迅速推进的起始点。

紧接着,在纷乱的城市景观里,假山石吸引了他的注意。传统街道一夜之间就可以被拆毁,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可是在玻璃幕墙的建筑物当中,唯独代表传统文化的假山石却处处可见。两相对比很是有趣。艺术家找来不锈钢板覆在石头上,请工匠师傅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地凿出石头的痕迹,最后再把表面抛光。一个大型不锈钢摆件就完成了。既满足太湖石“瘦、皱、漏、透”的审美标准,又因为不锈钢材质而闪闪发亮,在那光滑表面倒映、扭曲着现代社会之乱象。

不锈钢假山石系列作品的出现,意味着展望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成熟艺术家所独有的艺术语言。传统雕塑的概念被打破了,不是从泥土开始的塑像,而是某种介于雕塑与装置之间的东西。

他为这种以不锈钢包覆假山石、再抛光的方法申请了专利,从那时至今陆续做了上百件不同的石头,并且还以它为主体策划了一系列具有公共性的艺术计划,比如“公海浮石”、“珠峰计划”、“新补天计划”以及“镶长城”。

2000年的“公海浮石”计划,艺术家把一块中空、抛光的不锈钢巨石投放到距离青岛12海里的公海区域,任其漂荡。为了说明还特地在上面以各国语言刻写了此举的来龙去脉。“在人们的想象中它就会永远漂浮在海上,此时此刻也可能歪在某个礁石或者海岸角落。越久不被人发现就越好,因为只要发现这件事就结束了。”展望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量子力学里有个着名的‘薛定谔的猫’实验,当你没有发现时,这东西是既死又活的叠加状态,一旦发现,所有可能性就都会坍塌。”


“公海浮石”计划,2000

2001年“镶长城”计划里,他与同代艺术家一样,都对“长城”这个典型的中国意象有着复杂的感情。他用自己招牌方法做了250块与城墙砖块相同大小的不锈钢方砖,与文物单位协商约定了一天的时间,把八达岭附近的一段残破城垛整齐地“修补”上。从远处拍摄的图片看上去,仿佛是老人口里金光灿灿的假牙。

“当天就拆掉搬回来,临走之前我又悄悄扔了一块砖到长城外。”与那公海浮石同理,人们可以尽情想象那块金砖在荒郊野岭沉寂,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它被谁发现并公之于众。

展望的假山石常常被策展人和美术机构拿来作为“传统山水元素在现代社会”的绝佳创作案例,可是显然他的观念并没有那么简单。假山石系列的行为计划涉及到历史与社会公共空间,因此进一步扩展到更为广阔的社会心理方面。

“那个时代大家的无力感太强,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对比太大,所以我们都需要迫切地寻求个人存在的价值。”他说,“现在的个人自由空间大多了,而且还能在互联网上找到存在感。个人与社会集体的对抗关系没有那么强烈。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只是暂时的温水煮青蛙?”

从自身生长

以上世纪90年代初的现代化城市大拆迁为起点,展望用自己独有的语言表达出个体对大时代的复杂感受。单单假山石系列作品就被世界各地的美术馆机构、私人藏家大量收藏,他对记者说,可能现在在国外的假山石比国内还要更多。而这个主题到了2008年中国美术馆个展“园林乌托邦”上算是给出了一次回顾性的总结。

“2008年之后,我的收获很大。在那之前我的作品受到当代艺术潮流的影响,比较偏重材料与观念,而在那之后与个人内心和精神世界连接更为紧密,更有探索性。”展望向记者细数了这九年里,超越不锈钢假山石的成功而做出的种种新尝试。

2010年在今日美术馆做了为期十天的新作展“素园造石机”,展厅现场观众可以看到一块块普通的原石是怎样经过机器控制的“风吹”“雨打”“火烧”而最终成为古典园林中的假山石。第二年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我的宇宙”,艺术家用高速摄影机拍下一块巨石被爆破的过程,并将上百块碎石以不锈钢复制,在现场模拟出仿佛时间停格般的某个爆炸瞬间。第三年在长征空间“无所遁形”,他沿着碎石继续前进,将小石块用铁锤砸碎,以不锈钢包覆成型,置于镀镍镜面材料之上。


我的宇宙,2011


应形,2014


幻形,2015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地回到自己的原点重新审视不锈钢假山石。那磨光的镜面表皮会映射出观看者的变形样貌,这一点又令艺术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将摸不到看不清的反射影像捕捉下来,通过计算机软件创建成立体模型,再以体量巨大而分量极重的石材呈现,最后诞生了2014年的“应形”系列。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把镜面之中的人像用极其柔软的材料拉扯变形呈现,这就是2015年的“幻形”。

“这里没有与社会问题对应的所指,也没有美术史的上下文脉,我必须谦卑地把自己隐藏在形的后面,由于它可能不在我的经验意识当中,我必须接受‘暂时什么都不是’这个理念,但它的确存在。”他在当时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与90年代的作品不同,现在展望做的东西让人很难再与社会现实连接起来。新作对科学算法的关注,似乎又重新与人们普遍关注的科技未来相关。他告诉记者,自己不想被现实绑架,与之保持距离是现阶段的最佳选择。“开始我们会被环境改造,以后想看看我们能不能改造环境。”

“现在艺术界出现很大问题就是,每个人都是嫁接在别人身上,西方、东方、大师、哲学、社会、政治,而这些会让艺术的路走死,没有发展了。我始终都在想怎么从自己身上长出来,这件事才是艺术的核心。”他说,“艺术可以是绘画、装置、雕塑、多媒体,但是绘画、雕塑不一定是艺术。艺术应该具有启蒙作用,宗教能安抚精神,哲学研究人,那艺术呢?帮人打开想象力。”

他觉得自己始终都在摸索,如何从自身生长而继续创作。从假山石表面的镜像,再一步一步地走到最终与科学结合的“隐形”系列。“我们太强调西方、民族、社会性,这都离开了艺术,只有从自己身上长出去之后再谈是否触及民族、社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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