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达·芬奇遗失多年的画作《救世主》以4亿美元的价格落槌,刷新了艺术品拍卖的“世界纪录”。而这幅画在被修复以前,不得不隐匿多年。
事实上,任何一幅油画作品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不可逆转的“生命衰竭”。在每幅流传至今的名画背后,几乎都蕴藏着油画修复师的“妙手回春”。
近日,记者专访了几位油画修复专家,听他们讲述名画背后的修复故事。
毫米级修复术让画重获新生
自《救世主》重新面世以来,这幅画作的走向便牵动着世界艺术的神经,而号称“毫米级”的油画修复技术更赋予了这幅画新的价值。
《救世主》是达·芬奇在16世纪初为法国路易十二所作的20幅耶稣基督主题作品之一。在这幅高26英寸、宽18.5英寸的油彩木板肖像中,身穿长袍的耶稣基督,右手高举,象征祝福,左手托水晶球,是典型的文艺复兴风格。画中耶稣难以参透的“朦胧美”,让这幅画作获得了“男版《蒙娜丽莎》”的美名。
在辗转世间的几百年中,这幅画曾经历过一次不幸的画蛇添足:一位不知名的修复师认为原作中的人物形象作为上帝之子显得气势不足,就往上添加了一小撮胡子,结果弄巧成拙。1958年,这幅作品以45英镑售出后便销声匿迹。直到2005年,一位艺术经纪人重新发现了它。
2007年,纽约大学美术学院修复中心高级研究员兼文物管理员戴安·德耶·莫代斯蒂尼开始对《救世主》进行全面修复。开始修复时,画面背后的胡桃木板大部分已经被蛀虫侵蚀。一些公开照片更显示了画作在清洗后尚未修复时的状态:画中的人物看上去像是被闪电击中,一道裂口划过胸口然后转向左脸,将画像分成了两部分。由于这两部分已经无法再平整地合在一起,很明显有人尝试用某种刀具将其边缘锉平,刮去了整块颜料,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到“新鲜木板”……
尽管这幅作品以较好的状态保留了下来,但其中精巧的细节和错综复杂的设计已经被磨去了不少,只能通过修复师一一修复,有些地方的修复甚至精确到了毫米。在一篇关于《救世主》修复的论文中,莫代斯蒂尼详细列举了修复过程中仍被完好保存的那些无与伦比的细节,比如达·芬奇原作中的那种“魔法般的光芒”在修复后的画中依旧闪耀。
时至今日,有关《救世主》的热议还在继续,而这幅修复后的天价画作也让人们对油画修复有了更多的关注与思考。
修复的“度”始终众说纷纭
“事实上,任何一幅油画,在其被完成的同时,就开始了一个自然老化的过程。这是油画本身的材料和构造决定的,还有各种环境因素的影响。而油画的保护和修复就是对这一过程进行人为干预,达到保存目的。”旧金山艺术品保护和服务工作室主任、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文物保护与修复学院教授司徒勇告诉记者,传世至今的名画,几乎都经历过油画修复师的“妙手回春”。
当你站在法国卢浮宫的《蒙娜丽莎》面前,欣赏她神秘微笑的时候,你知道它被修复过70多次吗?伦勃朗的《夜巡》在被人野蛮猛砍后,修复师不得不对其进行缝合与润色;毕加索的《演员》被参观者跌倒时不慎抓破,经历修复;《最后的晚餐》更是几乎从完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修复……
从根本上讲,油画修复的目的就是要让油画以其本来面貌被保存下来。那么,究竟应该怎么修、修多少呢?
司徒勇介绍说,在漫长的探索中,油画修复逐渐形成了最少量干预、可逆性和可识别性等修复原则。最少量干预是指修复只针对缺损、毁坏的部分,不能干预其余部分,更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改变画作;可逆性是指使用的材料和修复措施可以除掉重来,以减少不当操作造成的损伤,不妨碍日后的修复;可识别性则是要求修复的部分可通过正常检测手段辨识,以便后世研究。
然而,数百年来围绕油画修复“度”的争议却一直存在。《最后的晚餐》历经多次修复,“几乎被重画了一遍”,一位门徒的手变成了面包,另一位门徒的胡子越“长”越长;本世纪初,米开朗基罗在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的天顶画作曾被大面积修复,却被批评说“米开朗基罗本人从未想过要那么亮堂”;几年前,修复后的《圣母子与圣安娜》因其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和质感,“看上去如同一幅刚画出来的赝品”……
“在艺术品修复方面,国外曾有过一些非常激烈的争论,主要是关于清洗和清洗效果的。很多经典油画在清洗后展现出鲜明的色彩,人们的审美习惯受到了被动的改变。但在科学介入修复之后,人们对修复技术有了更多的共识和认可,争议就慢慢消失了。”司徒勇说。
一幅幅名作背后的“医生”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油画修复中心是国内专业院校中第一个建立的油画修复中心,走进这里记者看到:门口柜子里,陈放各种修复填料和颜料的瓶瓶罐罐整齐排列;两张大工作台和画架上摆放着几幅正在修复中的油画;医学定位微型镊子、微型剪、手术刀、温控熨斗、防毒面具……各种工具应有尽有,像极了一间“油画诊所”。
“相比于‘工匠’,我更愿意叫自己油画的‘医生’。因为油画修复师不仅要懂得‘解剖’,掌握‘病人’的本体结构,还需要掌握‘病理’、‘医理’和‘药理’,还要会‘动手术’。”中心副主任王晨告诉记者,每年这里大约要修15幅到20幅画,他们为每幅画都建立了详细的“病例”。从检测报告、认证信息、测试分析,到修复目标、方案、修复记录、标签、使用材料等,都被一一记录在案,而这也是专业修复发展至今区别于业余修复的基本标准与操作规范。
如果把凡·艾克兄弟的《根特祭坛画》作为最早传统油画的代表,那么,油画已经走过了500多年的历史,油画修复在国外也已存在了数百年。
早期,由于材料和技术所限,一些修复技艺如今看来十分不可思议。比如,许多人用水和肥皂来擦洗油画,或用黄油、猪油、机油、啤酒、凡士林等涂抹画面,以恢复画作失去的色彩。
直到1888年,主管柏林皇家博物馆的弗里德瑞曲·拉斯艮成为世界上第一位主管博物馆的化学家,科学方法才逐步进入油画修复。1895年,伦琴发现了X射线,并在第二年用X射线检查了一幅油画。
二战期间,大量油画作品和一大批有经验的修复师流入美国,美国艺术品修复行业迅速发展。二战后,随着科技进步和仪器的应用,通过化学分析并借助显微、X射线、紫外线、红外线等技术手段,人们对油画结构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热真空和负压工作台,使传统的衬托和整形工艺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比法胶的普及和运用,代表了新一轮的材料革新……
而在最近20年里,油画修复有了更为迅速的发展,很多国家都有油画修复的专业机构、修复学院和修复协会。
中国油画修复正在“打地基”
相比于历史悠久的传统文物修复和古籍修复,油画修复在中国尚属新鲜事物,发展不过十余年。“如果把学科建设比作盖楼,那么我以为油画修复这栋楼还处于打地基的阶段。”司徒勇说。
上世纪80年代,从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的司徒勇前往旧金山深造。在美求学期间,司徒勇进入当地一间油画修复工作室,从修复师助手做起,接受了严格的西方现代油画修复训练。毕业后,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修复了大量的油画作品,数十年的修复工作,让他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华人油画修复专家之一。
2014年底,司徒勇受邀回国,此次他要修复的作品意义非凡——藏于中国美术馆的《放下你的鞭子》,而这幅画的作者正是司徒勇的伯父、着名画家司徒乔。
从中学开始,司徒勇就临摹过这幅画好几次,而当他第一次看到原作时,还是“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因为画幅巨大,“很震撼”;另一方面因为画的状况很差,画布松弛,画面上有许多开裂,颜料缺失也很严重。
正是从这次修复开始,司徒勇越来越关注中国油画保存和修复中存在的问题。“国内常把油画修复作为某种临时的工作项目,并未形成传统,很多油画作品因缺乏正规的保护和维护,目前状况都很差。”司徒勇说,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保管不善造成的,如受潮发霉、卷折撞击等造成的损伤和颜料剥落;另一类问题是由画材本身引起的,比如由于画布、画底或颜料的质量问题而造成开裂和变色等。另外,还有一些不专业、不恰当修复造成的问题。
“油画修复不太容易被一次性引进,需要长期不断地学习。即便是在起步很早的欧美,油画修复也还是一个处于发展中的学科。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国人已经意识到油画修复是一门专业,需要专业的教育和训练。这是一个比较明显的变化。”司徒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