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这个绘画被许多艺术家和策展人认为是过时了的时代,不少中国当代艺术家们,依旧相信用绘画及图像进行沟通的强大能力,即使是在当下不确定的大背景之下,依旧迎难而上。作为中国正在崛起的七零后艺术家中重要的一员,仇晓飞的艺术一路走来,从对记忆与历史的思考,到心理景观的深入描绘,他不断的为人类内心深处尚不可言说的感受寻找新的语言。今日我们一同走进七零后当代艺术家仇晓飞的艺术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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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何为?”
绘画,作为一种图像阅读方式,作为一种视觉认知手段,或者作为一种技术表达,从19世纪中期以来就开始面临各种挑战。
正如艺术评论家何桂彦曾在文中表述:
随着危机而来的挑战也催生了现代绘画的转变。阿瑟·丹托在1964年就提出绘画将走向终结。不过,丹托所说的终结,实质是指西方现代绘画那种进化论的、精英主义的、平面与形式主义叙事的绘画传统的势微。第三次危机是1990年代,伴随着图像与景观社会的来临,作为视觉再现的绘画早已没有了优势。更何况,在图像传播与视觉技术不断更新的今天,包括方兴未艾的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技术等,正不断改变我们认知与观看世界的方式。于是,一个问题始终令人无法回避,那就是绘画何为?
2000年以来,中国当代绘画的线性发展逻辑逐渐失效,既不会出现1980年代的群体运动与艺术现象,也不会像1990年代那样涌现出潮流化的风格。相反,在高度的市场化、超级画廊、博览会等新的艺术机制与系统下,当代绘画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发展境况。2008—2010年应该是当代绘画,甚至整个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转折点。这个阶段的艺术与文化症候,是告别潮流,告别革命,同时,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艺术市场的泡沫化问题也充分显现出来。如果说1978-2008之间的当代绘画已经形成了自身的谱系与相对稳定的价值系统,那么,2010年以来,这个谱系与价值标准开始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反思与质疑。也许我们可以说,当代绘画迫切的需要进入一个“重新实验”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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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晓飞的“重新实验”
那么在中国当下这个“重新实验”的阶段,七零后艺术家仇晓飞是如何重振这种媒介的表达方式的?
他的作品有着不合理的、冲突的、梦魇般的色彩和形状,作品中形与色的碰撞,能给人的感官产生猝不及防又难以磨灭的印象。
仇晓飞 骇 200cm×150cm 布上丙烯、色粉及木炭 2016
作品以一种灵活的方式隐喻意识或心理地貌,同时惊人的张力通过坚实的绘画技术维系。
在具象和抽象、逻辑和随兴的交叉口,他是如何使绘画不仅仅是绘画?
奥特莱斯的维纳斯,布面油画、灯、木,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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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佛洛伊德的肩膀上
实际上,仇晓飞处理集合、重建和自由关联的直觉性绘画模式,无疑能让人联想起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
儿童乐园 布面油画 2004年
所以在这里,我们无法绕开精神分析大师佛洛依德的理论:
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对心理学做出了很大贡献,用简短的文字很难加以概括。他强调人的行为中的无意识思维过程极为重要,他同时证明了这样的过程如何影响梦的内容。
而成年人的潜意识,曾经是儿童时期的意识,也是既往生活经历在内心的存留。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精神活动的能量来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动个体行为的内在动力。而潜意识中,除了具有创伤症结,还有大量被压抑的本能欲望,特别是性本能欲望:性本能是顽强的内驱力,是心理内部的能量来源,推动着个体的心理活动及外部行为。在这里性欲有着广义的含意,泛指人们一切追求快乐的欲望。当性本能带来的能量积聚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机体的紧张,机体就要寻求途径释放能量。
这种纯粹状态中心理上的自发性,人们会通过多种形式释放:是口头、文字书写、或者任何其他形式(包括绘画)——事实上是思想的运作。受到这种思想的支配,在没有任何原因的控制之下,会免除所有美学或道德的关照。
比武 木板油画及综合材料 2012年
简而言之,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无意间为艺术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当个体最重要的内在动力之一,即更广泛意义上的性本能被长久的压抑,并积聚到一定程度后,艺术家的释放方式就是通过自己的创作,将巨大的能量注入作品。而作为观者的我们,当然,只有部分敏感而有着出众感知能力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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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记忆、还有时代的碎片
我们再回到仇晓飞的作品来。
在大时代巨幕的投射下,仇晓飞并没有去狂热追求新鲜事物,而是年少老成般的对回忆进行探索,就像他喜欢搜集儿时的旧积木、铁皮汽车一般,他喜欢有时间感、历史感的东西。所以作品题材在很大程度上关注记忆与历史之间的关系,通过在作品中对儿时记忆的碎片化呈现,真诚地叙述着成长后的失落:“我很希望靠每天画画儿能一点点的建立起一个我所熟悉的世界,一些真正影响到我生活的历史,或是一些能真正触动我的破烂玩意儿,我希望我的画儿能帮那些失落的人找回曾有过的一点儿情感。”于是,仇晓飞在作品中对个人与集体记忆进行图像学实验。
画面既有现实主义成分,又有心理和潜意识色彩的情绪释放,同时又有对历史的反复书写。
看电视 布面油画 2004年
看眼睛 2009年
正如皮力(现任香港M+艺术博物馆资深策展人)所言:仇晓飞的绘画旨在挑战和修正我们有关“真实”的概念。他试图摒弃现有的唯物主义中的能指,以达到由他的感官系统、情绪和记忆生发而出的另一种真实。在抵达真实彼岸的这一过程中,仇晓飞的作品在如下三个方面上进行发展:知识、对物质的感知、以及图像。(皮力,《黑龙江盒》,河北教育出版社)
女工与机器(二件一组)
陈迹 布面油画 2009年
他也曾经做过一组“样板间”的装置,“1992年我们搬进一个三居室,在定慧寺,老小区,单位分的房子,一直没有装修过,到了2007年,房子连墙皮都已经掉满地,实在不行了,得重新装修一下。家里那冰箱、电视都使了好多好多年,我爸妈还挺舍不得。”仇晓飞说,那就别扔了,都给我做成作品吧。满满一车拉到他的工作室,他把它们翻制成玻璃钢,在上面上色、描画那些家具和电器上的贴纸,“就是我小时候贴的那种,变形金刚之类。”在那个时代,每个人的家里都很像……
仇晓飞,样板间-厨房,2007,玻璃钢、丙烯着色 © 仇晓飞,佩斯北京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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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而深邃的感知潜力
从2009年以来,仇晓飞从对记忆的迷恋逐渐转向了对意识与潜在心理活动的探索。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色彩、笔触等绘画语言和情绪之间的关系的更精准的把握。
仇晓飞阐述了在原始的情绪、自发性和偶发性中的非理性因素,他将之作为把自己从自我分析和惯性的压抑中释放出来的手段,他所得到的结果如梦似幻,有时近乎抽象的绘画,同时,画面的张力也有了大幅的提升。
绿与绳,板上裱布、丙烯、木头和麻绳,2013
大托洛山 2018年
作品中更多抽象感与更强的能量是十年前的他做不到的,为何?
他自己对此表示:最近的作品有“在我最初关于记忆的作品中,时间线是单向的,它是转身向后的回忆。而近几年的作品,时间线是螺旋形的,我在寻找一个像虫洞一样的时间点,既通往过去,又通往未知,当它被找到时,那张画就很自然的成立了。它可能是关于梦境、幻想和记忆,有时被具象化为一片森林中的空地,蛇形、环状,或是球体、空间等更为抽象的情景。”
仇晓飞,零重力1号,布面丙烯,2015
无疑,艺术家只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语言,才能够通过作品释放出巨大的、观者无法抗拒的能量。
他让观众直面的是寓言式的图像:孤独的个体、社会主义的建筑、艺术课堂里用的几何模型、还有大幅油画布上的神秘风景。
“潜藏在脑海中的图像才被挤压出来。在现实的表面打一个洞,游入未知的水域,回身能透过冰层再看到现实的景象,这可能就是我对自由的最基本诉求。”
仇晓飞手稿,仇晓飞供图
我们能注意到,在仇晓飞的绘画中反复和叠加的那些主题之一是几何形状,与世界各地的艺术课堂上都会用到的三维模型相类似。仇晓飞曾在艺术院校中经历了八年勤奋的训练,对他而言,稀松平常的几何形体是对于纪律、架构和操控的一种通用的类比,也是他现在所想要试图反抗的。矩形、圆柱、圆锥、球体和金字塔形结构都不是有机的形状,而是依据合理化人类的视觉而人为建构出来的。
界河 木板油画 2012年
塞尚曾有句着名的话:“要用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这句话的后面,另一句因费解而差不多被人遗忘的话是:“万物都处在一定的透视关系中。”
而在仇晓飞的作品中,透视关系被彻底舍弃,几何形体也不是用来处理自然,而是赤裸裸的出现在作品的某个角落。原本具象的图形被分解还原为简单的几何形体。在这里艺术家打破了大多数人所持有的,绘画是对现成物的模仿的固化认识,转而将现成物变成绘画逻辑的延伸。
寺庙屋顶 2015年
关于作品出现的几何形体,他曾经专门关注过精神病患随手涂抹的图形,其中涉及大量的几何图案,“绘画从形象开始,最后又回归到形象。但其实我不算纯粹的抽象绘画,我的画里都有具象,空间具体的所指。比如说圆形,圆形在所有的绘画里它都不是一个稳定的形状,它是流动的,倾斜的,三角形则相反,它极度稳定,任何背景都不能够消解掉这个三角形,它始终跳脱出来。这很有意思,几何和心理、和你的意图之间,始终存在某种关系,几何体都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作用。”
悲观的暮年,2010,布面油画 © 仇晓飞,佩斯北京供图
仇晓飞,“孤立木”,布面油画,2010
对当代架上绘画而言,图像早已不再承担再现的任务,并获得一种更具自觉的能动性,去唤醒人类思维深处隐秘而深邃的感知潜力。艺术家仇晓飞希望在他与观众、观众与观众之间建立一种更为平等的沟通。在这个失去了整体面貌的片段化世界中,仇晓飞的艺术探索将尝试为人类内心深处尚不可言说的感受寻找新的语言。而也正是在这一层面上,绘画这一有着数万年历史之久的人类活动仍将保持着它的先锋性。
仇晓飞,“道别2”,2018,布面综合材料,160x120cm © 2018 仇晓飞,佩斯画廊供图
仇晓飞,“植4”,2017,布面综合材料,180x180cm © 2018 仇晓飞,佩斯画廊供图
艺术家仇晓飞在他的工作室里 佩斯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