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母亲”为关键词,搜索整部艺术史,会发现,很多艺术家笔下的母亲形象背后,都有着一段或温情、或感人、或遗憾、或悲伤的亲情故事。
萨尔瓦多·达利,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1929
高更、塞尚、梵高、毕加索、蒙克……这些在他们的时代中与主流背道而驰的“怪咖”,在孤独的道路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来自母亲的包容与支持 。如果非要说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的话,这个女人多半会是母亲。毕竟,很少有女人能像母亲那样包容孩子怪诞不经的想法和行为。
文森特·梵高, 艺术家母亲的肖像, 1888
虽然我们一直都在赞美母亲,宣扬她们在人类生存中的重要性,但这种口号有时候听起来倒有点像合唱团的布道诗歌。对于艺术界的女性艺术家来说,母亲不仅是一种与自身记忆和经历相关的个人化形象,还是一种对“母性”的认知与自觉。
在艺术界中,母亲题材常见,但以“母性”为主题的创作却很少见。母性以及它所涉及的一切周边问题——从怀孕到生孩子——几乎是大多数艺术史的禁忌话题。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女性艺术家自身的处境——很多女性艺术家被建议推迟生孩子,或者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跳过这道人生程序。
翠西·艾敏,我不期待,2002,贴花毯,新南威尔士州美术馆摄影:Diana Panuccio © Tracey Emin,All rights reserved, DACS/VISDA
抛开这些世俗层面的问题,一些女性艺术家对“母性”的表达与探讨,以及在挑战历史和“母亲”在当代艺术和流行文化中的表现方式方面,颇有意思。在这个母亲节当天,希望这些女性艺术家以“母性”为主题的创作,能为大家带来看待“母亲”、“女性”、“生育”等问题的不一样的视角。
愿天下的母亲都能得到尊重、理解和爱。
多腿的不仅有蜘蛛,还有章鱼
提到女性艺术家以母性为题材的创作,布尔乔亚的蜘蛛一定会榜上有名。这位大器晚成的艺术家最近因《蜘蛛 IV》在苏富比拍卖上的高价,又一次掀起了热潮。
路易丝 · 布尔乔亚,蜘蛛 IV
1996年构思,1997年铸造,铜雕
203.2 x 180.3 x 53.3 cm
之所以她的作品所到之处都能引发现象级的追捧,除了震撼的视觉效果之外,更多的是作品传递出了有关母爱、家庭等人类永恒的情感主题。
布尔乔亚与不锈钢版本的《蜘蛛IV》合影,1996年 摄影:彼得.贝拉米(PETER BELLAMY)
在她的素描、绘画和雕塑作品中,常以“生育”为核心,并以她的“母亲”作为原型,进行拟人化的表现。在《妈妈》Maman (1999) 和Ode à Ma Mère (1995)中,布尔乔亚直接引用了她的母亲。在众多作品中,布尔乔亚还追溯了她自己的分娩经历,她曾公开表达她作为母亲所经历的不足感:“我,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我害怕我的家人……害怕我不达标、不称职。”
路易斯·布尔乔亚,颂歌 1995,29.8 × 29.8 cm
对母辈,以及作为女性的自我身份和困境的觉察,让布尔乔亚的作品具有了撼动人心的内在力量。布尔乔亚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父亲的婚外情,母亲郁郁而终。家庭的不幸,以及母亲所受的不公待遇,成为布尔乔亚一生的心理创伤,也让她更加深刻地反思女性、母亲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和身份问题。
路易丝布尔乔亚的《妈妈》(1999年作) 于上海龙美术馆中展出 摄影:杨嘉茜及朱喆,龙美术馆
巨大黝黑的蜘蛛,不仅是她母亲的化身,也是她自己的化身。布尔乔亚将弱小和普通的蜘蛛放大,赋予它们坚硬的外壳和如针刺般的脚。然而,在有如盾牌的外壳下,是难以言状的脆弱和悲伤。创作于1994年的“0号蜘蛛”的腹部挤满了大理石球体,象征新生命的孕育。但,随着新生而来的死亡,也正是蜘蛛母亲的宿命。在自然界中,蜘蛛卵被孵化后,母蜘蛛也将迎来精力耗尽后的死亡时刻。母性,在布尔乔亚的作品中,始终带有一种写实的悲剧情节。
路易斯·布尔乔亚,自然研究5号
粉色大理石,50.8×92.7×58.4cm,1995
路易丝·布尔乔亚信托机构收藏
与布尔乔亚的“蜘蛛”有异曲同工之处的作品,是劳瑞·普罗沃斯特(Laure Prouvost)的“章鱼”。这位特纳奖得主,在一个房间中,创造了一只巨大的章鱼——一种以产卵后不久就会死亡而闻名的动物。
劳瑞·普罗沃斯特,妈妈,生命的起源,展览现场图
摄影: Anders Sune Berg.
路易斯安娜现代艺术博物馆
这只章鱼拥有人类的乳房,并会不时发出奇异的光。章鱼的身体下方是一滩深色的墨水,散落着海藻和电子垃圾,投影的视频在这滩倒影中循环播放。除此之外,观众还可以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艺术家和她儿子之间的对话。
劳瑞·普罗沃斯特的“章鱼”虽然在第一眼看上去,会让人联想到布尔乔亚的蜘蛛,但劳瑞的作品在直白的表面下,隐藏着更加复杂的社会语境。
这件装置作品将生育、生计、牺牲、监视和生态危机捆绑在一起,“母性”在这里,更像是无法摆脱命运束缚的魔咒,共同指向了母亲这一角色在新时期的社会环境中,与后代以及与自己既对抗、消磨,但又被动、无奈的关系。
你的妈妈漂亮吗?
2017年,小野洋子的一件互动作品为赫希洪博物馆吸引了数万名参观者。
劳瑞·普罗沃斯特,妈妈,生命的起源,展览现场图
摄影: Anders Sune Berg.
路易斯安娜现代艺术博物馆
在这件作品中,小野洋子只是给出了一个由四个单词组成的标题——MY MOMMY IS BEAUTIFUL。在这道开放式的“命题作文”中,小野洋子退到了观众后面,让每一个人成为作品的创作者。
小野洋子,我的妈妈很漂亮,展览现场 赫希洪博物馆,摄影:Emily Karcher Schmitt
小野洋子邀请观众在她准备的纸片上,或用文字、或手绘,或直接粘贴母亲的照片,将每个人对母亲的记忆和印象,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展开。
“妈妈,你是我的一切,对我们来说,你永远都是。”
“我有两位母亲,一位素未谋面,一位选择了我。谢谢放我走的妈妈,谢谢选择了我的妈妈。今天我 21岁了,我爱你妈妈。”
“我的妈妈战胜了癌症!”
……
母性的复杂与孩子的反应,每一张纸条上的内容都是一段错综复杂的情感谜题。
小野洋子,“我的妈妈很漂亮”中的一些帖子 赫希洪博物馆,摄影:Emily Karcher Schmitt
小野洋子既是女儿也是母亲。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复杂关系,让她对女性、生育等问题有着更为立体的认知。但她将自己与母亲、孩子的关系、对母性的理解,不作直接的回应,而是把这个私密化的问题抛给了公众。
同时,通过参与者身体力行的思考和专注的书写,这件作品提供了一个弥合社交媒体与手工书写时代之间的沟壑的机会。
小野洋子、约翰·列侬和他们的儿子肖恩·列侬
分娩的过程需要被“看到”
作为女性主义艺术家中的代表人物,朱迪·芝加哥的作品以具有“侵略性”的语言和强有力的表现而闻名。在她众多的作品中,最重要也是最不受欢迎的作品之一是表现生育过程各个方面的《生育计划》系列。
朱迪·芝加哥
这系列作品呈现了大约150名刺绣工合作制作的分娩图像。这些刺绣工人通过申请和选拔的方式,分别在美国、加拿大、新西兰的各个地区远程参与创作,最终完成了这件充满历史意义的作品。芝加哥本人不是母亲,她通过向别人咨询和目睹了朋友分娩,来捕捉她所描述的“分娩本身的荣耀和恐怖。”
朱迪·芝加哥,生育计划,1984,改良的奥布松挂毯 纽约艺术与设计博物馆的奥黛丽·考恩收藏
分娩是伟大并伴随着痛苦的,但在传统的世俗世界中,这个极其私密化的话题,往往是需要被“遮羞布”盖起来不允许窥探的。当这个过程被艺术家搬上画布或展厅中时,挑战的是世俗的道德规范,也是对女性束缚的松绑。
分娩的过程需要被“看到”。许多女性艺术家这样做了。
朱迪·芝加哥,生育计划 - 印度母亲,1983–1985年
©Judy Chicago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摄影:Donald Woodman
在第一次分娩的几周后,艺术家、摄影师卡门·怀南特(Carmen Winant)意识到自己的分娩经历被沉默所包围。她渴望谈论它,但没有人对此感兴趣。 这种虚无感和语言表达的无力感让怀南特意识到,分娩不应该只是母亲的一个极其隐秘的体验,它需要被关注。
卡门·怀南特, 我的诞生, 2018
现成图片、胶带,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展览现场
© 2018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摄影: Kurt Heumill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存在:新摄影 2018》展览中,卡门·怀南特用搜集而来的2万多张图片覆盖了博物馆三楼的墙面。这件名为《我的诞生》的作品,将女性从怀孕到分娩的全过程毫不遮拦地展现出来,用真实的图像来替代无法用语言来传递的母性。
卡门·怀南特, 我的诞生, 2018
现成图片、胶带,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展览现场
© 2018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摄影: Kurt Heumiller; courtesy of the artist
怀南特从她的身体、她母亲的身体和无数无名女性的身体的角度,展开对“母性”的内部调查。这种共享经验将身体从言论体制中解放出来,形成了一个强大但沉默的社区。
消失为母亲
爱丽丝·尼尔以不拘一格、诡异奇特的“暗黑”画风,让她成为20世纪最具个人化特征的女性画家之一。作为女儿,她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过肯定,她的母亲曾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中,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女孩。”
爱丽丝·尼尔
作为妻子,她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到丈夫的家庭,因为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持家的主妇,而非一个女艺术家。
作为母亲,她经历过孩子的夭折、女儿的怨怼。在爱丽丝去世多年后,她的女儿在谈起母亲为她画的画像时,冷漠地说:“我认为它很恶心。”
与孩子在一起的爱丽丝·尼尔
生活的磨难,让尼尔的画面很难明亮起来,即便是在表达母性的题材中。虽然很多母子题材的绘画都会呈现温情的时刻,但尼尔却在这些肖像作品中设法捕捉到了一个丑陋并且尴尬的现实——母亲突然成为负责让另一个人活着的看护者。
爱丽丝·尼尔,Nancy and Olivia, 1967,布面油画 © The Estate of Alice Neel
对于尼尔,母性中的爱与理解被残酷的生活剥夺殆尽,剩下的仅仅是作为子女看护者的冰冷身份,这种直白的表现,更像是一种对无情生活与世俗偏见的讽刺。
爱丽丝·尼尔,Ginny and Elizabeth, 1975, 布面油画Photography: Courtesy The Estate of Alice Neel and David Zwirner © The Estate of Alice Neel
连裤袜与沙子
柔软也是一种力量
关于母性的艺术一直在被贬低,太多走这条路的艺术家很快就被贴上了古怪的标签。但从20世纪开始,我们可以找到许多使用母性的图像或材料产生巨大影响的艺术品。圣戈·南古地(Senga Nengudi)便是通过不同材料的表现力,来隐喻母性的一位艺术家。
圣戈·南古地(Senga Nengudi)
圣戈·南古地在1943 年出生于芝加哥,几十年来一直是雕塑界的先驱。作为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洛杉矶和纽约先锋派的重要人物,她的作品以对材料和形式的持续激进实验为特点。
在她从1975年开始并持续至今的著名系列作品《R.S.V.P》中,丝袜被填充在其中的沙子和来自不同方向的拉扯塑造成不同的形状,来自物质的力量将这些日常之物激活为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雕塑。
圣戈·南古地,R.S.V.P,1976年秋
1976/2017年作,尼龙网 沙 别针 ©Senga Nengudi
摄影:Elisabeth Bernstein
对于这系列作品,南古地曾解读说:“在我刚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对怀孕这个问题很着迷。你会因为生育而变得面目全非,但身体是有弹性的。从怀孕到生产的过程中,女性的心理和身体都会表现出这种持续的弹性。”
圣戈·南古地, R.S.V.P
尼龙网 沙 别针
© Senga Nengudi
有别于“强势女性”们对母性的表达,南古地的作品选择用柔软的材料和方式来诠释女人在成为母亲的过程中,身体和心理的变化。她的作品,也许正像是母亲本身所具有的某种特质——我不坚硬,也可以被“塑造”;但,柔软也是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