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艺术家档案——李占洋”
“李占洋特别出奇又充满智慧,就像他的写作,总是有盐有味的叙述着,在不经意的地方便冒出来忍俊不禁的幽默一一幽默的揭露和揭露的幽默。”
——王林
“熟悉李占洋的人会觉得他是一位特别‘真实’的艺术家,这‘真实’不仅体现于他的言谈、行为方式,也体现于其作品气息与艺术家个人气息的契合,更体现于作品对于伪善的回避和对于真实人性的直击。占洋老师的作品诙谐、幽默、直接而刺激,充满了芸芸众生的市井生活气息。”
——尹丹
艺术家李占洋
《丽都》《人间万象》《武松杀嫂》《租-收租院》......幽默、诙谐、真实、鲜活、情色、反讽,是常见于对李占洋作品的描述。他将市井生活纳入创作,通过摒弃传统价值判断、以直击人性的自我解读颠覆经典叙事。在早期的创作中,李占洋在学院主义、西方造型语言的基础上,融合中国传统的图像趣味,从身边的现实生活寻找资源,以具象但不典型化的语言方式表现人在当代环境中的生存状态。近年来,他开始走向造型本体语言的回归,通过回望传统,从传统中寻找营养,进而以当下化的表达焕发新意。在几十年的创作中,李占洋一直坚持创作的手工性,坚守个人的语言风格,呈现着当代雕塑的中国化表达。
李占洋十几岁起就在少年宫学画,先后在鲁美、央美学习、进修。近期在悦来美术馆岩石空间展出近40年时间跨度的作品,从他最初在少年宫学习绘画的起点《大集市》,到转型后成熟时期的场景雕塑《人间万象》,以及最近在景德镇为兔年创作的陶瓷新作《粉兔》,呈现艺术家对瓷这一中国最典型的材料所进行的一次重要尝试。
李占洋 《大集市》 宣纸、墨 185x80cm 1982年
《南山饭庄》 玻璃钢 250×160×150cm 2006年(局部)
李占洋 《粉兔》 陶瓷 45x27x20cm 2022年
李占洋的社会身份标签是一个雕塑家,但认识他的切面并不只有他的雕塑。也因此,展览并不是以回顾式的方式截取李占洋艺术生涯的阶段性切面,而是希望通过以“点”的抓取来链接丰富而有所新意的艺术家李占洋。
悦来美术馆·岩石空间展览现场
在展览开幕前,艺术家李占洋与策展人周敏进行了一次对话。
//李占洋 X 周敏
周敏:这一次重庆艺术家档案这个展览,是将您作为重庆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个案和代表性艺术家,那么对您的艺术创作来说,您所生活的地域环境对您的创作构成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李占洋:如果没有地域性就没有我。我做的作品都是地域性的,我这个人就很地域性。重庆相当于是我生命的基础,很多东西都源源不断地从这里来。我的绘画、雕塑,我的语言方式、思维方式都是地域的。之所以还有人关注我就是我和这个时代、这个地域产生紧密的关系,就像马尔克斯写的马孔多小镇,就是特别地域的一个东西,很魔幻现实主义,但其实他并不是编出来的,而是有真实发生的。
悦来美术馆·岩石空间展览现场
民间的很多时候比我们那些所谓的光鲜亮丽的大牌当代艺术好太多了,有活力的多,是一种原生的活力,那种活力正好说明今天的时代。所以我的艺术语言没有往外走太远。比如说很多人都劝我做video、做高科技的,我都没做,我一直坚守我的架上雕塑与绘画。我觉得我生活的周边,一出去就是卖小面的,然后就是东家长李家短的那种,就不那么高科技,不是上海大都市那种感觉,所以我说重庆没有那么高科技、那么大都市的基础。我就是我,我们就是我们,不要硬穿外衣。
另外我现在年龄大了,在工作室的时间越来越多,如果把我比作牛,这个时候是反刍的过程(牛晚上回牛圈要把白天吃的再返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一遍),而不是吃草的过程。我对中国的传统越来越关注,尽力把这些语言上的元素运用在作品中。
李占洋 《中国地图》 铸铜 25x30x60cm 2016年
周敏:您早期的作品更多是关注生活,对生活本身感兴趣,但近些年来,您突然关注传统,开始走向造型本体语言的回归。这种转向除了年龄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李占洋:年龄是主要原因。以前体会不到中国传统的美,现在是越来越能体会得到。过去全凭直接的生活经验,看见了什么就做成雕塑。现在让我再去夜总会蹦迪,没有那个精力,也没那个生活现场了。原来的我是坐不住的,我最喜欢就是蹿个局,和朋友大喝一顿,喝得大醉,现在的我只有喝热水。以前的我,看到的就是艺术品本身。若在我二三十岁的时候去理解敦煌,去欣赏敦煌,趴在那儿看三天不动是不可能的。现在让我在那儿待一个月都嫌短。有可能跟年龄有关系,现在沉淀了。
李占洋 《桃》 汉白玉 22×23×20cm 2021年
周敏:您现在的作品,也依然还是有现实主义的一个表达,只是说表现的方式不一样了,比如说像您的雕塑《送子天王图》,还有最近在景德镇画的大陶瓷花瓶,它的内容是当下性的,但是表达方式或者是图像上用了很多传统的元素。
李占洋《送子天王头》 玻璃钢 76x80x50cm 2019年
李占洋:对,我说过重庆是我生命的基础,我的作品一直与我的生活紧密相关。但我现在越来越讲究艺术的表达,而不仅仅是讲故事,是要把故事讲的更精彩。小时候看《岳飞传》《三国演义》《水浒传》只是看故事情节,觉得那些人物生动、鲜活。现在再看这些经典著作,就看他用什么样的修辞,什么样的语言把这些人物说得活灵活现的。
做什么都还是要讲语言,舞蹈有舞蹈语言,文学有文学语言,这就是它的专业性。
敦煌壁画难道不是鲜活的吗?它绝对是鲜活的,它的布局,组合很讲究,像一个方阵,主人是什么样,主要的人物是什么样,特别有那个时代的本体语言,这就是精华。比如重复,图案化、装饰化,边饰表现重复跳舞,好多就是重复的力量。
我的大花瓶也有很多重复的图案化人物,这个重复它又关照了这个时代的现实生活。瓶子边一圈画的一群人都在看手机,都在机械地移动,很像图案学中的二方连续,就是那种状态,我就把排队的人群画成了二方连续的图案放在大瓶子的上下两端,就是我把生活给艺术化了,把它变成瓶子的一个装饰,那装饰又反映今天的现实生活。今天的生活不是连环画,不是二方连续,就像一个生命的现场,但经过我的理解、我的想象,再把它画在大瓶上,就成了我的青花陶瓷语言,运用在我的作品中。
李占洋手绘陶瓷花瓶创作过程
周敏:其实您那样的一个表达方式也挺魔幻性的,像《百年孤独》的叙事,它有一种杂糅性,您的表达方式是很传统的,但表达的又是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现实本身极具魔幻,经过表达和融合就更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李占洋:这是一种非常饱满的情绪,就像莱辛写《拉奥孔》,他说最好的作品就是情绪表达得不要太饱满,要在去往饱满的路上。拉奥孔及其三子被雅典娜派来的巨蟒缠死,但雕塑并没有表现拉奥孔最痛苦的时刻,而是马上要最痛苦了,正在通往最痛苦的路上。比如他的嘴没有张的最大,眼睛没有瞪得最大,腿没有伸直、跨步等等。
阿格桑德罗斯、波利多罗斯、阿典诺多罗斯 《拉奥孔》大理石 184cm 公元前一世纪 梵蒂冈博物馆藏
莱辛分析的拉奥孔是痛苦的,但是还没有最痛苦,而是在最痛苦的路上,那会包含一种即将爆发的力量。我的瓶子也是,不是爆发,而是即将爆发。
周敏:对,有一种隐忍性,隐隐的撕扯感。
李占洋:对,我过去的作品就是直接做满了,做满了实际上达到的效果就没有。
周敏:您觉得从艺术表达上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李占洋:尊重自己,尊重自己的感觉,那才真实。真实是最重要的,也是这个时代最缺乏的。为了什么而表现,那是年轻时候干的事情,所谓“为赋新词强说愁”。人要任性一点,我都五十多了,都五十多还不任性,哪还有时间任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