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艺术界各式各样的展览层出不穷,名目繁多,良莠不齐。冷静观察,会发现热闹纷繁的背后,问题不少。大杂烩拉人头的展览太多,过于讲究场面效果,忽视展出内容本身,背后藏有其他目的的展览太多。
我们不缺展览,缺的是能提出问题的展览,真正有学术定位的展览,缺的是没有企图的展览。作为学术展,要有对问题的追问,对艺术现象的批判力;作为艺术家个展,就要拿出还不错的作品,努力提高好作品的比例。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全国多地的艺术机构陆续恢复开放,期待未来会有更多可看好看的展览!
好的展览没有企图
近期在切尔西画廊街看了琼-米歇尔的个展,颇为触动。琼-米歇尔、图伊曼斯在近六十年抽象表现主义高峰上又把西方绘画推进了一步,非常了不起。大卫·霍克尼们还是观念类绘画,有点像以前的卢梭和达利,有点意思但不耐看。
2019年在上海最为繁忙的展览季,展览的密度并没有被艺术市场的不景气而逼仄。在几个画友工作室聊天,其中一位一年大约要参加20几个联展,我说你自己不觉得劳累,看的人已经审美疲劳了。频繁参加展览的艺术家肯定会失去思考和创作的时间,就那么几幅作品到处展混脸熟,满足于刷存在感。名利有所斩获,状态已非探知艺术本质的状态了。
还有一些打着批判家旗号的策展,捞取的是学术的钱,其实哪有什么学术?真有学术的艺术家是耻于与他们为伍的。
我发现,这两年的艺术家作品和展览的质量在倒退,对布展、对环境的要求还没有20年前高。大约20年前,上海有一帮生猛的人搞绘画探索,如今难以为继,大多人退步了。整个圈子是退步的,而感觉不到这种退步才会希望渺茫。
大杂烩拉人头的展览太多,背后藏有其他目的的展览和活动太多。我们不缺展览,缺的是能提出问题的展览,缺的是真正有学术定位的展览,缺的是没有企图的展览。
好的作品、好的展览都是不该有企图的。在前不久纽约郊外的比肯小镇,会更能感受到展览和作品本身的巨大能量,以及一些距离和希望。这是我看了迪亚比肯基金会博物馆之后的感受。
从纽约中央火车站到比肯小镇大约是一个半小时的火车,沿途的景致淡然而无奇,直至进入依旧是厂房改建的这个美术馆。
沈忱在两年前多次竭力推荐这个极简主义美术馆,他说国内艺术圈去看的人凤毛麟角,有的就是去了来电的也没几个,他定居纽约25年,几乎每年要去四五次,每次去都是一次灵魂的洗礼。起初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见识过很多,这世上哪有如此接近于神圣的艺术展览?进入美术馆后,便觉得沈兄所言非虚,本来计划看半天的展花了一天还是不愿离去。我向来对绘画性内蕴深厚的艺术抱有浓厚的兴趣和孤注的实践,对极简主义本来关注不多,兴趣也不是很大。比肯小镇之行,已然颠覆了原本的认知。
博伊斯 多情的巴西 油毡装置
迪亚基金会建构的收藏体系蔚为壮观,28位艺术家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去物质化”思潮的代表人物,他们的600多件作品在这座始建于1929年的工厂建筑里熠熠生辉。2003年美术馆改建以来,它已经让比肯小镇名闻遐迩,成为极简艺术和大地艺术的大本营。反观日韩的所谓“物派”艺术,在气局上是羸弱的。
影响深刻的作品如下:博伊斯的《多情的巴西》油毡装置,安迪·沃霍尔108幅光影抽象,罗伯特·艾文的《向立方致敬》,迈克尔·海泽的几何大型土方工程,约翰·张伯伦的挤压的汽车雕塑,以及影响广泛的布灵奇·巴勒莫《时代的一天》系列作品。
希望国内多一些纯粹的不带任何杂念和企图的艺术家、收藏家、美术馆、展览。
个展,得努力提高好作品比例
学画教画多年,不能免俗我也开始办展览出画册了。这种向公众展示自己未必成熟的艺术探索,自然得接受业界的检视、批评和建议,其实也挺冒险。
在简短的开幕式上,我说:“大家可能认为我是一个纯粹与文字打交道的这么一个人,朋友圈我也只向很少的朋友展示已发表的文字,而画作几乎不发。虽然自己一直教画画也在搞创作,画了这么多年也想给大家展示一下,但依然需要勇气。现在办展览了,大家可能担心我画得不好。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真的画得不好。我一直认为,办展其实是一个丢脸的过程,即便自己还算满意其实也并不怎样的作品,就这样通过展厅平台传播出去了。不过,如果能够收到业界的批评反馈,能够提升未来的创作水平,那展览对于个人成长的意义也就功莫大焉……”
冷暖自知的首次个展
我的首次个展为双个展形式,名称为“蹊径&笔墨:刘松、范美俊2018年山水画双个展”。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商业赞助的展览,在文化资讯过剩的当下即便赔钱也赚不了吆喝,但非常渴望通过展览与大家交流以提高今后的创作水平,当然,这也是一种私心。既然要办展,就有一堆事,如程序安排、作品遴选、画册印制、场所选择、开幕准备……。我邀请了一些朋友,但确实没能力邀请到领导和明星。尽管现在自媒体很是发达,但我也有所敬畏,展览消息也不敢乱发即使是大学同学。
本来,自己的展览就不应自作判断了,因为已自动失去评判资格。因为是初次个展,这里还是抛砖引玉谈点感受。近20来年,我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史论研究与批评写作方面。有一种观点挺讽刺,认为画得不好才搞理论。也不知道,要画得多好——才不去搞理论?近些年我与文字打交道较多,现在开始展示画,是不是理论没搞好,又才去画画呢?其实,技道双修并不矛盾,也无需极端。而现在的理论研究,似乎更为不易,体制内的“成果”认定往往只认高级别的,如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课题,再如ABC级的核心刊物,即便是业界影响较大的专业报刊,如果不是核心也算不上什么成果,专着、教材也有渐渐不被认定的趋势。这些实际障碍,会让不少研究者无路可走,因为高级别的刊物与课题,很多东西已超出研究及水平本身。对我来说,有点感受码点字,没感受画几笔,也挺好。
为何要办展?首先,我和刘松有20余年的友谊;再是,我有几百张山水画,多少有一些能看;另外,两人的画也各有特点,他喜墨,我好色。本来,我们共挑选约80幅作品,但发现展厅还挺大,增加到146幅才勉强装满。我们没太多社会交际,但有幸邀请到美术批评家林木,以及中青年学者李明、陈明刚。林先生饶有兴致也充满激情地对每张作品当着大家进行了犀利点评,对构图、气韵、意境与笔墨色线皆好的作品肯定有加,但对笔墨不好、没体现中国画特点、线质不好或受视角限制有严重“写生病”的画,也作直截了当的批评。十多年前,刘松曾深入藏区色达的荒郊野岭写生,晚上前不挨村后不挨店,怕有野兽不敢睡地上,就把自己绑在树上囫囵睡上一夜,第二天再接着画。这事让林先生很感动,但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指出其写生之病,比如《嵩阳书院古柏》一画,大概受西画训练的影响,整体感也还不错,但并未用有中国画特质的线条、皴擦写出古柏经历千百年沧桑的质感,因仅是整体描绘,而几乎没看头。在点评《古羌人家》的时候,他指出这样一个数百年的古寨在画中的位置偏小,就等同于一般民居了,如果是他来画就会突出建筑,他认为女画家赵建华的系列碉楼就不错,并让其坚持下去。但林先生非常肯定其写生作品《龙华古镇老街》,认为对线的提纯、祠堂马头山墙砖块的沧桑感、用笔的水墨淋漓与虚实得当等的表现皆好,视觉效果也不错。他又提到刚才的那幅古羌寨,问道:为何不这样画呢?
我熟悉美术史,或多或少想画一些有自己特点的东西,但异常困难。题材上,我选择了大海与椰子树、名山大川的边角、山间寒树等几类,多作局部描写,与现实生活有关但也不太复杂,既没有因心造景的虚假,也不是逸笔草草的笔墨游戏。我想把以书入画的传统笔墨实践运用到实景山水并在颜色上拓展,但相当不易,比如颜色过艳就类似自然照片了。林先生点评我的画,直言不讳地说感觉耳目一新、没套路,海景山水与松树出针法,全中国也恐怕就我敢这样画,如画得好,可能会获奖。但——画得不好呢?他提醒我,有突破勇气固然好,但某些边界也要坚守,如《洱海阳光》那张画虽是阳光灿烂,但可能受制于实景写生,就感觉太过真实。我坦言,这张作品是用拍摄的一组照片处理的。他还指出我的几张画效果不理想,我如实相告,这是九块九一刀而且包邮的四尺四开小草稿。我有一个毛病,草稿不舍得扔掉而尽可能画完,而宣纸上只能做加法,有时就画过了。加之纸张本来就差,视觉效果自然就不会太理想。因个展带有小总结性质,我也特地放了几幅临仿张大千、溥儒的作品,在题款和标签上也注明了。如果只是临摹古人,又会是啥情况?林先生认为:“这容易陷入一种套路化与程式化的毛病,而大自然没有套路。因此,要协调写生与临摹的关系,需要有认识和技法思考。不临摹,不可能有大成就,徐悲鸿为显示他不人云亦云,说他就不临《芥子园画谱》。其实,他也临,不过临摹的是《点石斋画报》。”
希望业界对批评多一些包容
研讨会上,林木先生中肯地提出:要办展览,就要拿还不错的作品,差的就尽量不拿,即李可染所谓的“废画三千”。显然,我是不太清楚哪些是特别差的,而批评的介入就非常有价值了。他还提出:个展,要努力提高好作品的比例。这次展览有好作品,但比例不高,下次如果能够提高到60%,就相当不错了。
如今展览标配的研讨会,大多沦为表扬会,批评也整体不景气甚至被怀疑。不过,还是希望业界对批评多一些包容,因为这对艺术有着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的作用,尽是一些研讨会没有问题意识,全是套话空话废话,甚至虚伪到一办展就“圆满成功”,这样的“皆大欢喜”无论对画家、批评家,还是对艺界而言,并无实际贡献。
我的首次个展可谓冷暖自知,我尊重那些对画展没兴趣更不会点赞的朋友,问题最应该在画里找。批评无论是不阴不阳,还是直截了当,均值得尊重,对办展者来说会多少有所教益。展览虽过去这么久了,但林木先生的批评犹在耳边,因此也就有了这篇文字,也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展览的气场
书画展览的开幕,曾几何时如同商场的开业一般,鲜花簇拥,鞭炮齐鸣,热闹非凡,带有一股商业气息。近年来,有些展馆以显示屏字幕代替拱门、横幅,没了鞭炮声声的喧嚣与扰民,亲朋盛情依旧。
有人说,现在展览的开幕式也就是闭幕式。这说的是人气,开幕时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其他时间则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说到书画展开幕式,不得不联想到读报时,看到某晚报首页的整版广告:“本次活动旨在文化交流宣传,请大家不要带礼品、礼金和花篮,能来参加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请大家尊重本人意愿。”能够让展览取得成功,主办者在名人书画收藏展展前,登报广而告之,恳请亲朋好友“不要带礼品、礼金和花篮”,此举,免得朋友们去买笔墨纸砚,订购鲜花,给大家增添没必要的负担,“能来参加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
书画家办个展,朋友们献一篮鲜花,习以为常,无可厚非。也有不按常理来的,与礼品、金钱挂上钩。
记得前些年一位即将退居二线的领导,办个人书法展,把同事朋友请了个遍,该发请帖的发请帖,该打电话邀请的打电话邀请,开幕式那天,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最起眼的是展厅门前设有礼簿,碍于面子,大家不情愿地掏腰包,搭上人情份子。为了掩人耳目,书法家还得还礼,礼品自然而然就是书法作品了,每一个上礼的来宾,都有一件装裱好的四尺对开条幅来答谢。有些人随个礼金,展览也不看,转身就走,也有拿上“礼品”转上一圈离开的。有一位来宾,拿上“礼品”出了展厅,碰见一熟人曰:“给,拿去玩儿。”对方回答道:“你忘了,他是我曾经的领导,我去‘领’,等等我,拿上一起送乡下的亲戚。”对方还算说了一句善解人意的话,比起出了展厅,把条幅扔进街边垃圾桶的那些人好很多,还知道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给有需要的人。
对于一个展览来说,“能来参加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鲜花,作为装饰品,能够烘托展馆气氛,净化空气,给人以温馨、清新之感,虽有生命,毕竟是昙花一现;礼品、礼金,则使展览变调,甚至已入歧途。只有活生生的人去了,有呼吸,有争鸣,展览才有气场,办展览的目的不就是让人去欣赏品评作品的吗?没有人去观赏,展览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