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苍茫 山气纷纭
——仲济昆风景油画艺术解读 郭晓川
看仲济昆的油画作品,我首先想到了质朴与壮美这样两个美学概念。在这本画集中,仲济昆展示了对风景创作与写生的热情。在厚重而奔放的笔触中,我读到作者对自然世界充满个性的诠释。
从古至今,人们寄情于山水,并从山水中引发出对生命以及人生观的感思。所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即属此类。在儒家的心目中,自然山水是作为人的品格的外在映照而获得审美意义的。排除儒家寓于其中的伦理说教意味以外,确实也包含着对自然美的内在体验。如孔子面对流水而咏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虽有明显的劝告意味,但是亦充满了人生情感色彩,具有无可置疑的审美性质。古代思想家无不赞美自然世界,认为自然世界包含了难以穷尽的启示,它是人们学习和敬重的对象。概括地说,自然世界的变化规律与其近乎于简易、甚至于“无为”的运行方式,都让沉迷于观察之中的思想家惊叹不已。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这是对自然世界及其规律的体认与赞美,进而又与人事联系在一起。自然世界的“自然”主要包括着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客观对象或景观,如山水;二是不加修饰与雕琢的品质。从审美的角度看,自然世界体现出“大美”的特征。“大美”,我们或可理解为崇高。崇高来自于它的运行规律。简朴而深邃,是它的运行特征。艺术家提出的“师法自然”,就是要从自然界的品质中接受启迪。
显而易见,仲济昆在自己的风景作品中倾力捕捉的就是自然世界中这样充满生命力的精神内涵,这样一种“大美”的审美意境。如《黄土》系列作品,黄土大山的苍茫、浑厚,被作者有力而毫不迟疑的运笔表现得充分而感人。面对仲济昆的这些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国传统中哲人们对山水等自然景观的人文观照,可以感受到那些伟大的人们面对崇山峻岭所抒发的胸臆。仲济昆的作品的最大特点就是他将这些山川融进自己的直觉感受之中,而这里的直觉感受又被纳入了一种浓郁的文化之中。因此,仲济昆的风景画秉承了中国传统哲学精神,既是对客观对象的描述,又是能够引起人们进入精神层面的启示。由具体的风景描绘,进至于形而上的玄思。老子曾经提出“涤除玄鉴”的观念(《老子•第十章》)。“涤除”是指洗去一切尘垢与杂念,“玄鉴”则指涤除杂念后而达到的深邃灵妙的心境,并以此去观照“惟恍惟惚”的道。这里既有人的自我修道之功,又有审美观照的态度。在仲济昆的作品中,我们能够体验到这种观照“惟恍惟惚”的境界。自然界神奇的力量,多姿的风采,被仲济昆固化在画面之中,而这种固化之中,又呈现出一种运动的态势。在此,反映出作者对风景画艺术深透的领悟能力。
正如诗人一样,仲济昆在这些作品中创造了富有独特意味的意象。按照一般美学理论理解,“意”是作者主观情感或主观态度,而“象”则是客观事物的表象。诗人往往将“意”融进客观事物的描述之中,也就是借“象”将“意”显现出来。在具体的运用中,实际上二者又是不可分离的。因为“象”已经被主观化了,因而它更是在回忆、联想和想象作用下一种主观表述。仲济昆的风景不是对纯粹客观对象的描绘,而是通过主观情绪渲染对客观对象的一种改写。
通过独特的意象,仲济昆在自己的作品中,营造了一种雄浑、奔放和沧桑的意境。正如“意象”之“意”,意境之“意”亦有主观性。意境之“境”则是境界之境。王国维曾经论道:“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未也。有境界二者随之矣。”又谓:“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以及“词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氏强调诗歌创造中意境创造的重要性。由此可见,有无境界,是衡量一首诗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准。其实,对于造型艺术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前述仲济昆的作品中的意境就是一种境界的体现。〈《黄土》系列表现了幽远而荒凉的山脊,由远而近的山林与溪水为苍茫的荒凉注入了丝丝温情。我们在这些作品中,既感受到充盈于天地之间的一种浑然的历史感,又在土黄色的基调中体验到记忆中的温暖。《陕北的米脂写生图》和《米脂姬岔写生图》等作品都是由四幅画面组成,很好地体现出仲济昆善于把握的意境营造的技术。简约而丰富,粗犷而细腻,在这样对立统一的辩证形式中展现出风景艺术的魅力。
在另外一些作品中,仲济昆表现出了柔情的一面。这些作品相比较陕北系列作品更加着意于小景式的山水与风光。《山居四季》、《山村印象》、《四季通景屏》、《四季草堂》和《山水》等一系列作品,无不反映出这样的趣味。很值得回味的是,仲济昆的这些作品颇多体现着中国魏晋时期的思想界由老庄哲学发展起来的魏晋玄学精神。此时的思想家注重以人为本,看重人的自由性,而这种自由又可以由自然所引发出来。在绘画当中,提倡“畅神”的作用,就是这种思潮的结果。宗炳曾谓:“峰岫山尧嶷, 云林森眇, 圣贤映于绝代, 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 畅神而已。神之所畅, 孰有先焉!” (《画山水序》)所谓“畅神”,就是说山水画具有使人神志舒畅, 精神愉快的功用。 虽然宗炳依然将畅神说与伦理说混杂在一起论述, 但是, 畅神说究竟代表了一个时代关于绘画的美学认识水平和价值取向。 在仲济昆的这些作品中, 我们可以体会到这样的浓郁的抒情意味。看这些作品, 恰似在山野中散步,甚至嗅到树木草丛和土地的气味。
前面曾议论了仲济昆的意想之“意”, 这个主观性的“意”, 通过特有的笔法而展现出来。仲济昆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自主发挥了一种独特的笔触, 奔放与宽大的用笔风格, 与不拘小节的色彩挥洒, 搭配成了一种大气磅礴的风格。这种风格再向前延伸, 就是画家由意笔进而发展到抽象。如《蒙山大洼》、《北京密云》、《荷塘》、和《玉米地》诸系列作品,将笔触和色彩大胆地抽离出客观对象的行貌之外, 使其具有了独立的审美意味。可以说, 这是作者试图脱离客观对象的束缚,寻求更加自由的表达方式的可贵尝试。显示出作者由意象向抽象的一种转化。在这种转化中, 作者向我们展示了表述方式上的自由度。它们的激越与冲动, 呈现出与前述作品既有联系又有差异的激情表达。而浑厚的浓重是其一以贯之的风格线索。
郭小川,美术学博士,评论家,《今日中国美术》主编,北京万世典藏公司艺术品投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