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艺术的刻度上,当代艺术本应与精神性和创新价值,与批判性、超越性、人文关怀和社会良知相联,可是,在中国当代艺术这里,却缺少这样的迹象,更多的是看到它成天忙于“与国际接轨”——实际上是忙于与金钱接轨,而不在乎国际国内——如果说,1980年代的老庄易禅和水墨符号与现代形式的嫁接,还留有感悟传统文化、为中国现代艺术寻找出路的痕迹,原创的“大脸像”还闪现出几分冷幽默和对伪崇高的讥讽,跟风者们却不过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中国当代艺术在一个自诩为“精英”的小圈子里自编、自导、自演了若干年后,熬到05年,终于十年寒窗一朝功名,连昨天的声讨者也打算改写表扬稿了。它甚至涌入了大众的视域。其声势,虽不能与“超女”媲美,但毕竟不再是大众话语的一个沉默地带。至于在先前那个小圈子里,它更是猛烈地火爆起来。我们当然不能设想,这种戏剧性的改变,是因为一夜之间,全国人民对当代艺术突然产生了顿悟,变得人人是知音,个个是同志了。实际上,大伙儿的兴致在于,当代艺术赚钱了!在时下中国,也许再没有别的东西能比“赚钱”二字更能讨大家的兴奋,所以,这两年最该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艺术家、策展人、评论家、画廊老板、收藏家中的赚钱者——欢呼雀跃的纪元。因为身价陡增,从前游弋于地下状态的当代艺术大腕尝到了明星般的风光滋味。
对于如此火爆的场面,人们各据立场发出议论。媒体资讯的发达和舆论环境的宽松使我们听到了更多的声音。但是,粉丝般的喝彩和愤青般的谩骂却不是真正有价值的评判。事实上,中国当代艺术在市场上的走俏,也并非近期才刚刚出现,十余年来,大腕级当代艺术家逐年在海外艺术市场得宠。更不必说移居海外的一些艺术家,据说早已功成名就,进入欧美当代艺术“主流”了。当我们深入历史上下文,就会感到,中国当代艺术的目前火候并不比“超女”的幸运来得突然,它不过是历经苦心孤诣,一鸣惊人罢了。
中国当代艺术并不等于当代中国艺术,因为它不仅是编年史范畴中的一个概念,更是一个文化概念和风格概念。当代艺术不过是现代主义艺术的当代表现。在中国,其语境转换发生于上世纪90年代。八五新潮运动通过对西方现代艺术实行拿来主义,开启了中国现代艺术之门,但它在社会和文化层面的担负远远超过了艺术层面的探索,而且在形式上滥于摹仿而疏于原创。这样,一些艺术家提出了“纯化语言”的主张。其手法是,利用西方现代艺术语言转换中国传统文化符号,他们把老庄、易经、禅宗符号和文人水墨嫁接到西方现代形式之中。显而易见,这种手法不单是一种艺术本体论的探索,也不单是弹奏中西融合的老调,而且引出了关于中国现代艺术的文化身份问题,具有相当自觉的策略性。到了上世纪90年代,商业化和全球化浪潮席卷中国,各行各业急于与“国际”(实质是西方)接轨,现代艺术更是不甘落后。为投合买主口味,“新生代”艺术家不满足于吃老本的办法,他们将视线转移到了现当代。于是,当代泼皮形象、文革式的政治符号代替了传统文化符号,借各种西方现代形式被包装起来,向西方世界呈现出它所希望看到的“中国经验”。这时,中国现代艺术悄然完成了其当代转化。
这种转换是由被批评家称为“新生代艺术”的泼皮艺术、政治波普、艳俗艺术等上世纪90年代的流行图式完成的。其中,泼皮艺术与政治波普充当主角,上演了中国版当代艺术的主场剧。政治波普来源于前苏联,但其市场走势却比前苏联政治波普幸运得多。原因是耐人寻味的,不免使人琢磨到中国式“政治波普”的投机性。它利用了政治,盗取了艺术,却出售了商品。通过打擦边球式地试探政治,伪装社会批判者,玩家们名利双收。不过,这样的“政治波普”却并非商业骗局,而是买家与卖家互抛媚眼,各取所需而已。泼皮艺术更显示出中国“新生代”艺术家察言观色的才能、生意人的精明。正是这泼皮艺术,令无数年轻艺术家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左右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生态。
如果说政治波普从一定意义上禀承了八五新潮的批判传统,不由自主地成为中国当代文化中某种宏大叙事的元素,还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历史点评与文化反思的作用,而在泼皮艺术这里,精神含量却日渐空疏,价值一步步蜕化,直至把艺术变成生意经。开始,泼皮艺术撇开宏大叙事,触摸生活的细节,它特别用无奈、无聊、艳俗、自嘲的形象,表现日常状态中不可避免的琐碎,无意义生存的漫不经心,扩大了人们感知生活的经验维度,有如王朔小说,嘲弄了伪崇高,消解了中国艺术因袭的重负,使人耳目一新。在其玩笑的外表下,隐藏着对历史的反讽、对消费社会眼前景观的揶揄、对人生意义的质询,从而以艺术的方式,向世人传达了一种当下都市生活的“中国经验”。可是,这样的经验很快异化为一条成功的捷径,一种借艺术讨生活、乞富贵的伎俩。
一提到中国当代艺术,人们头脑里就未免闪现出卖笑的泼皮、献媚的艳俗、假装义愤的政治波普。在策展人、评论家的口中,这就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准像。其权力巨大,足以操纵市场,左右风向,强迫成名艺术家日复一日地自我复制,诱使跟风者摹仿而不必叩问灵魂。在一种欺人和自欺的风气中,艺术退位了,符号成为出人头地的法宝,艺术蜕变为一种标签,一张用以区别艺术家个体身份和表达世俗欲望、实践功名哲学的名片。
在现代艺术的刻度上,当代艺术本应与精神性和创新价值,与批判性、超越性、人文关怀和社会良知相联,可是,在中国当代艺术这里,却缺乏这样的迹象,而只看到它成天忙于“与国际接轨”——实际上,它是忙于与金钱接轨,而不在乎国际国内——如果说,1980年代的老庄易禅和水墨符号与现代形式的嫁接,还留有感悟传统文化、为中国现代艺术寻找出路的痕迹,原创的“大脸像”还闪现出几分冷幽默和对伪崇高的讥讽,跟风者们却不过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对这些人而言,唯一起作用的,不过是市场神话以及对成名与暴富的欲望。至其末流,连一点装腔作势的耐性也懒得有了,他们以对暴力和下半身的直接玩弄,企图制造噱头,耸动视听,一举成名。
如果我们要为目前的中国当代艺术找到一种象征,最恰当的莫过于泼皮艺术,它从两方面使当代艺术的生态遭到败坏:第一,其商业成功导致了旷日持久的摹仿竞赛,包括艺术家的自我抄袭和羡鱼者对成功者的摹仿。其结果是:艺术界人口膨胀,大脸像泛滥成灾,艺术创作沦为机械制作,丧失了自我超越的能力。第二,由于它一开始就围绕个体经验进行,伴随着商业成功,逐渐与国人传统的功利哲学、当下浮躁的社会心理结盟,使犬儒主义大行其道,利己主义蔚然成风,艺术创作越来越远离中国人民广泛的生存现实,远离道义、良知、社会责任感,沦为狭隘圈子无病呻吟和孤芳自赏的道具。至此,中国当代艺术在一种的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中,自动消解其涵义,走向了先锋艺术的反面。
【编辑:叶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