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关系:武器与口红的变奏
——对李晓伟作品的再认识
文/林公翔
由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先生主持的李晓伟个人作品展《再关系》即将在上海多伦美术馆开幕,我有幸提早并且系统地观摩了李晓伟的所有新作。这些以武器与口红为主题的作品以出色的观念和时尚的视角对武器与口红的内在逻辑关系作了令人为之一振的梳理和阐述, 充分显示了李晓伟厚重的学院派的学术身份和知识背景。
《沙鹰的宿命》、《当伯莱塔邂逅迪奥》、《欲望》、《看上去很美》、《和你在一起》、《危险关系》等,每一幅作品都非常具有震慑力,透着一种冰冷的妩媚感,纤毫毕现的夸张的对比而形成的颇耐咀嚼的哲学内涵让人印象深刻。
众所周知,武器是战争的产物,置人于死地的武器是一种强势力量的体现。在我们熟悉的日常经验里,武器制造的悲剧比比皆是。在我们熟悉的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武器扮演了多重的角色:或英雄沙场归来的悲壮,或无可奈何的一声沉重的叹息,或不可确定的扣人心弦的悬念,或重叠的记忆中模糊的叙事……。
一般而言,武器是男性的象征,那狂野的沙漠上,马蹄卷起漫天烟尘,马背上的西部牛仔腰间的左轮手枪让人看到征服者无与伦比的英雄气概。而口红则是女性特有的专属品,艳丽的口红既具有迷人的魅力,又同时是一种诱饵,就像一款叫“毒药”的香水。华服浓妆之后,女性缓缓地从精致的包里拿出口红,然后轻轻旋转,对着双唇,上下涂擦,然后轻轻一抿,这是女性最后的一道仪式。把自己当作高贵的公主或待价而沽的猎物,等待着心田被美丽、诱惑和欲望占满。
仅仅以武器或口红作为“叙事”的题材显然是单调的。当晓伟将二者进行并置,让我们跳出传统的思维定势和惯常的生活经验,形成了现实经验层面的不合理性。他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有意义的矛盾和冲突——男与女,强与弱,生命与死亡,和平与毁灭……。
但有意思的是,在这些对立的概念中,在许多层面上,二者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比如,一抹极其诱惑性的口红,有时它的致命性超过了一支冰冷的手枪,它可以轻易地将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征服。口红就像一把双面皆刃的刀,舞动起来,谁知道被伤得更多的是哪一方?是执刀的人,还是欲夺刀的人?用一个虚设的并置场景去证明一个现实经验的不可靠,让思辩的观者乐此不疲地去试图接近真相,也许这种互动的方式和理解的开放式,才接近晓伟创作的本意。
在晓伟看来,武器的外表总是凝聚着最高的器物审美,其美丽和高贵让人情不自禁。武器在功能上具有杀伤力,令人望而生畏,但在造型和比例上最符合审美的实用性,在质感上其机械的冷峻感和绝对性让人产生依赖感、信服感,是美丽与危险的复合体。
《沙鹰的宿命》画面简洁而明朗,锃亮的枪管和闪着寒光的口红像一对陷入情欲的男女,一触即发。“沙漠之鹰”深受好莱坞电影制片人的喜爱,在许多电影中都有它的身影。在这幅作品中,黑色的背景强烈地突出了枪与口红,它象征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美丽与危险。等待进攻的瞬间布满了致命的诱惑,此时有声胜无声,无声胜有声。手枪与口红所具有的毁灭和再生的双重性,对晓伟来说无疑具有值得挖掘的潜在内涵。
《当伯莱塔邂逅迪奥》在视觉上给人一种巨大的冲击力,口红被无限放大,就像一团烈焰,这正是女人的力量——可以在无声息中将男人烧得体无完肤。伯莱塔手枪反而成了衬托——强悍的伯莱塔也有柔弱的一面,就像男人,而柔弱的女人则一时成了主角,成了征服者。一枚口红显示了巨大的力量。显然,口红意外开启了晓伟艺术创作瞬间的灵感阀门,记忆与现实的点点滴滴相互交错、撕扯和融合,形成一种含义复杂的崭新面貌。
与《当伯莱塔邂逅迪奥》异曲同工的是《当沙鹰邂逅香奈尔》,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后者比前者在笔触和色彩上更丰富,更到位,在图像的互为比照中形成语义的叠加和意义的深化。沙鹰的枪柄上有一排类似钢琴琴键的凹凸槽,而口红的下方同样有一排类似坦克履带的装饰,枪筒上的“以色列制造”十分醒目,而以色列正是现代战争最频繁的地区之一。直立的口红与斜线的沙鹰构成一种不稳定感,为残酷的美丽做了有效的铺垫。
《看上去很美》将口红直接与枪形成两条平行线,这是两条美丽而又危险的平行线,由于脱离了具体的场景,给人以一种无限的联想。《欲望》故意减弱枪与口红的清晰度,但让人更为紧张和血脉贲张的是,那黑漆漆的枪口和口红正对着你,它真实地告诉你,生活中的危险和诱惑无处不在。
我最喜欢的一幅是《危险关系》,在这幅作品里,各式各样的枪械和各种品牌、各种颜色的口红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危险关系,它们零乱地重叠着,向着同一个方向无声地呈现了现实世界的内在本质。危险的冲突、贪婪的性、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的顺从与顽抗等诸多因素被处理得既若无其事又触目惊心。
晓伟的作品总是追随自己的感受去选择绘画表现的题材与方法,在他那里,方法是随着他的内心表达的需要而发展起来的,对象的选取和组合也是由此决定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引发我创作有关人类安危的‘武器与口红’系列作品的原因很多,可能和我军人家庭的出身背景和儿时的记忆有关。福建闽南是距台湾最近的地区,我很小就感受到战争的危险气息……武器与口红的并置,使我看到了一种视觉上的‘化学的力量’,我沉迷其中……‘武器与口红’系列作品折射着我对美丽与危险关系的感受,是关注人的生存状态主题的延伸,也是从画人表现人类到画物表现人类的语言置换。”
西方一位哲学家赖特(Q.Wright)写过一本书,叫《战争研究》,他把人类历史上的战争分为五个阶段,即动物性的战争、初级阶段的战争、文明阶段的战争、近代战争、当代战争。显然,他是根据时间顺序和人类文明进化程度来划分战争的。在动物性的战争中,只靠自己的身体器官,比如公牛的角。当然猴子有时也会向对方扔石头,一些高级猿猴还会使用棍棒投入战斗。原始人所使用的武器也只是石头、棍棒之类的东西。
但当战争与政治、经济、宗教、性、心理学等联系在一起时,就变成了一种危险的关系。纵观一部人类的战争史,不能说全部,但其码可以说局部是“口红史”——因女人而引发和终止的战争不计其数。
晓伟搬出很多关于武器的画册给我看,在一本有关各式各样手枪的画册中,我的确看到了武器的望而生畏的美——从手枪中飞射出的子弹和弧线具有一种极为从容的美,手枪的天衣无缝的手感是没有接触过手枪的人所难以想象的,手枪的威慑力量即使是有时弹匣中没有子弹也可以让对手闻风丧胆。
也许晓伟对手枪的敬畏与生俱来。晓伟提起他印象很深的是,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带他到父亲的营房去看他,父亲居然把他带到后山打靶,他在父亲的指导下,战战惊惊地提起手枪,打了五发真的子弹。从此,他对武器的好感日积月累。在晓伟的作品中,口红被极度放大,当口红的尺寸达到与武器同等比例后,画面产生了戏剧性的结果——口红就是一支手枪,就是与手枪具有同等意义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晓伟认为,“现代化”为人类带来了空前的发展,我们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同时也在“享受”着现代化武力的威胁和摧残。人类生存在人性文明和武力文明并驾齐驱的时代。人性的力量在明显地扩充,危险的力量也在急剧地膨胀,就像两条很美和很危险的平行线。这是一种有意义的哲学思考,是站在人类的立场面对世界性的普遍问题而进行的思考。
在我看来,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站在中国的立场,面对中国的问题,与站在人类的立场面对世界性的普遍问题,已成为两种不同的艺术取向。当考虑到前者的中心地位和后者的边缘状态时,我认为晓伟对人类普遍问题的关注,无疑具有在艺术潮流之外保持独立艺术立场的品格。
中国当前的架上油画的发展,面临着诸如文化语境的转换、艺术市场的运作、前卫艺术的冲击以及多媒体的科技手段等的冲击,对于架上油画的视觉语言深化,形成了多种实践和探索的参照。在这一方面,中国学院派画家的突出优势,逐渐形成了一种实力派力量。李晓伟的这些作品,显然具有独特的意义,他的艺术体现了现代主义与中国学院教育的内在联系。
——林公翔( 作家,评论家,编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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