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的当代艺术基因《凤凰》——“有点像劳动人民纪念碑”?
中国当代艺术形态杂存,主流的、民间的、权力的、草根的当代艺术呈现出明显的冲突,正如某国外艺术批评家所言:看不到中国当代艺术潮流,其走向或趋势受到权力与资本的双重牵引,呈现出共同的功利景象。实际上,在中国社会体制的作用之下,掌握艺术资源的权力集团在满足高一级权力需要的前提下体现出消解当代艺术批判性和介入性之后,进入了一种庸俗的御用轨道,而非权力主导之下的艺术群体更多基于生存需要在满足市场甚至部分权力需要的前提下,进入“去创造”与“去自我”的无意识轨道。其中,最值得探究的是,满足高一级权力需要的艺术因为所支配的艺术资源和艺术话语权而变得非常强势,同时由于这种艺术范畴必须与权力需要保持一致至少不冲突,必定会出现某些“伪当代艺术”或“去当代艺术”的“当代艺术”,这种状况表明,当代艺术的基因正在或者已经发生变异。换言之,本来意义上的当代艺术正面临着深重的障碍和阻力,既不能得到权力集团的支撑,又不能受到市场的恩惠,阻止当代艺术基因变异的努力显得微不足道。
徐冰《凤凰》的出现以及它的成立、阐释过程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当代艺术基因的变异。包括在满足权力需要和市场需要两个方面都体现的非常充分,整个过程表现出在实现商业价值和满足权力需要之后借助强势的话语权,争夺艺术地位,这种现象将成为当代艺术院之类的机构成员的一般现象,至少是一种可行的途径,尽管这种方式对于当代艺术而言最终无效。
关于徐冰的《凤凰》,基本上有两种比较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是圈子内的也可以说是主流的观点,认为这件作品是一个大制作,构思巧妙,媒材选择体现了深刻的思想指向性,具有深刻的当代价值,这种观点可以从不止一次的学术活动和媒体采访中看出来,包括一向比较沉稳的水天中在智利举办一次中国当代艺术展览,就想到了让《凤凰》参展,只是由于展场空间限制才调整了作品。另一种观点是非主流的也可以认为是草根观点,认为这件作品只是一件普通的建筑装饰构件,如果一定要上升到艺术的高度,那也只是一件假凤凰和建筑废料之名,行粉饰太平、歌功颂德之实的“当代艺术作品”,无论其形式还是传达给观众的直接艺术体验,都毫无新意,甚至有些“添堵”。
然而,徐冰这件“作品”经过批评家、理论家和媒体不停地共同发掘和“包装”,接连变换或调整它的价值指向,从当初的“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到“社会底层关注”,走向今天“劳动人民”的思维范畴,这个过程很好地诠释了一件建筑装饰构件如何“被艺术”、“被当代艺术”,怎样因为其创作者的当代艺术院院士身份而“变废为宝”。也深动地演绎了当代艺术基因变异造成的当代艺术“变种”。
最近,徐冰借助媒体活动再度对其装置作品《凤凰》做阐释,假他人之口声称《凤凰》“有点像劳动人民纪念碑”。他说,“有人也说了,徐冰这个《凤凰》有点像今天的劳动人民纪念碑,因为每一块材料都是通过劳动之手触碰而传递的一种情感的信息,一种中国社会的信息,包括对物质的一种态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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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过度阐释?恐怕这样的牵强附会属于过度阐释的一种。这种阐释,至少包含了四层意思:第一,通过劳动之手触碰的每一块材料,一定传递着情感信息、社会信息,第二,利用传递着这些信息的材料构成的作品“有点像劳动人民纪念碑”。第三,这也不是最终结论,只是“有点像”而已,至于这两只凤凰最后将被认定为何种象征意义,具有何种艺术价值,相信还会继续研究与发现。第四,艺术家创作之初只不过想替投资商完成一单活儿,最终因为其庞大的体态、创作者身份以及圈子和媒体的推动成为一件影响越来越大的艺术品,表明艺术不在于创作而在于发现。要是这样的推论成立,那么,人们会很容易从民间很多地方找到这种“劳动人民纪念碑”,因为建立这种概念最主要的不是作品整体形象的传达而是构成作品的材料,瞬间就改变了艺术的身份或角色。在数不胜数的垃圾场或者废品店,都可以找到传递劳动信息的“材料”,把生活垃圾集中起来,也就成了“人民生活纪念碑”了----显然这是笑话。
徐冰的《凤凰》“有点像劳动人民纪念碑”,这个概念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呢?或者说,建立这个概念遵循了怎样的思维方式与思维路径呢?如上所述,通过劳动之手触碰、传递着情感与社会信息的材料构成的作品就有了劳动人民纪念碑的意义。这种推论很显然是个别的、并没有普遍性的牵强附会。黑格尔在分析象征型艺术时曾经把艺术作品的形象与意义之间的关系描述成“统一”和“吻合”,如果黑格尔的这种见解符合艺术作品见诸观众的一般实现形式,那么,凤凰这件作品的形象首先是“凤凰”形象,至于凤凰在观众眼里到底象征着什么或者观众面对“凤凰”会在内心建立起一种什么意义的概念,应该不会脱离“凤凰”这个形象的基本“印象”或普遍象征意义。如果黑格尔的判断是真实的,那么一定不会是“纪念碑”之类。因为,即使黑格尔关于艺术作品象征意义具有“暧昧”属性的判断,也不会把狮子与狡猾、狐狸与强悍联系起来。其次,构成作品的材料必定能够引起观众的注意,因为它不是普通的雕塑材料而是建筑废料,观众所以注意是因为好奇,至于观众会不会把这种材料与某种情感信息和社会信息联系起来,那是不能确定的,能够建立这种联系的观众,并不是因为作品的“合理”传达,而是预先设定《凤凰》是一件优秀而深刻的当代艺术作品,其作者是著名的当代艺术家,从而脱离作品本身传递的信息通过自认为“合理”的演绎、延伸寻找出来的某些“意义”。所以说一般不会建立这样的联系,是因为要做这样的演绎和延伸,即使是专业的艺术评论家,也不一定能够做得到,遑论观众,更何况,做这样的演绎、延伸,已经离开了作品本身,超出了感受、解读、欣赏的范畴。即使观众能够建立某种视觉演绎,建筑废料就一定会与“劳动”以及“劳动创造美”之类的陈词滥调联系起来吗?
退一步说,假设这种推论是成立的,那么,“劳动创造美”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是“劳动美”,是劳动的属性与美必须是统一的、协调的,中国人民历来忽视劳动的属性而单纯追求劳动的成果,这是一种腐朽落后的劳动价值观。譬如,我们今天极力盛赞万里长城雄伟,可是,谁都不会在这种盛赞的时候稍微考量一下建造万里长城的劳动状态与属性,如果考量一下,万里长城是雄伟还是狰狞?在他人的启迪下,徐冰后来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之间建造了一座“劳动人民纪念碑”,可是徐冰并不清楚他所指涉的劳动是一种什么属性的劳动,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是契约的还是非契约的,是值价相符的还是值价悖离的?相信徐冰不清楚“劳动人民”这种模棱两可的概念本身已经消除了劳动价值的具体的、特殊的意义,而只是把象征安乐、祥和抑或美的凤凰当做劳动的或者劳动人民的一种象征,这与当下中国劳动者包括建筑领域的劳动者及其劳动状态显然是有本质差异的,用这样冠冕堂皇的形象来指涉中国劳动者的劳动,无异于“强奸”。如果徐冰为了建立一座劳动人民纪念碑,而深入中国劳动者,去体验一下劳动者的内心世界和劳动状态,或者粗略地了解一些有关中国劳动者的命运,只要徐冰还具有基本的正义和良知,就一定不会塑造一对凤凰来做劳动人民纪念碑甚至劳动纪念碑。如果徐冰了解中国真实的劳动状态、劳动价值、劳动属性、资本形态以及劳资关系,并且一定要做一座“劳动人民纪念碑”,肯定会做选择乌鸦、田鼠等等形象而肯定不是凤凰形象,使用的材料肯定是象征资本、权力和劳动者的材料而不仅仅是建筑废料。很遗憾,徐冰连“鹤”这样很有中国意味的形象都不能做,何况“乌鸦”与“田鼠”。
除了材料,《凤凰》可以说并没有特别的艺术意义,而创作者自身拿这种材料元素说事儿,忽左忽右忽东忽西忽此忽彼,不仅不能证明作品的艺术性,反而暴露了创作者思想的空虚和底气的脆弱,如果是不够成熟的艺术家,尚可理解,发生在当代艺术院院士、知名艺术家身上,则难以置信。同时,这种艺术态度也不够严谨,至少,徐冰应该清楚自己在创作《凤凰》抑或《鹤》之类的作品以前所经历的原初冲动与艺术酝酿,如果艺术家因为建筑废料或者因为发现了建筑废料所承载的精神成分而激动和兴奋,也显得幼稚----这样的朴素思维方式并无新意甚至早已有人实践过,相信这是徐冰非常清楚的。因而,徐冰当初并不是因为建筑废料而产生了创作的冲动,而是承揽这样一个商业项目之后从设计意义上选择适合的形象、体态构件的结果,才有了象征长久的“鹤”的构想,因为“鹤”的暧昧的象征意义包含着别的并不那么吉利的意思,才改为“凤凰”(徐冰接受媒体采访所言)。这个思维过程很清楚地证明了凤凰的创作,一方面并不是因材料而起,另一方面作品的视觉形象在创作中处于优先地位。
就是这样一件商业性作品,一件建筑装饰构件,后来被当做一件当代艺术作品并臆造出许许多多的话题或实体观念而屡屡推广,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件。
在这个事件中,艺术家特别是著名艺术家的艺术态度功利化倾向表现得淋漓尽致,艺术家在履行了商业义务、执行完商业合同以后,还不忘把实施的商业标的穿上当代艺术的外衣,其幼稚和荒谬程度不亚于前些时暴露出来的从图库中选出图片稍作加工在摄影展览中获奖。尽管这样的作为从艺术家个人而言无可厚非,但是,艺术家不厌其烦地、摇摆不定地、不择时机地对“作品”加以阐释和拔高,甚至回避“作品”所传递的观念本质,对好无厘头的象征意义做过度引申的做法,是彻头彻尾的艺术功利主义的做法。当然,这个过程是不是执行商业合同的一部分,只有徐冰自己清楚。
在这个事件中,艺术批评家、理论家、策展人等等的起哄现象也暴露的非常充分,尤其是一批号称主流和学院的批评家理论家,完美地发挥了每一个人的智慧,完全不顾《凤凰》本身的属性以及凤凰形象的最直接意义,做了很多出乎意料的甚至有些滑稽的阐释,与艺术家合谋鼓噪《凤凰》的当代性和公共价值指向,不仅体现出可笑的毫无原则和艺术立场的艺术批评态度,而且也呈现了彻底庸俗化的批评方法,包括水天中先生准备让徐冰用建筑废料制作成的具有中国传说色彩的“凤凰”远渡重洋参展,我以为都是比较牵强的,如果真的去了,外国人的反应或许远远不如中国艺术批评家那么“强烈”。
《凤凰》一直鼓噪到现在,几乎没有相应的艺术争论和舆论抵制,也表明中国当代艺术环境的不够纯粹,这种现象与中国社会眼下责任意识严重缺失的大环境极其吻合,尽管大多数人都清楚这样的现象以及所呈现出来的思想方法、艺术意识等等都很低级甚至具有危害性,但是,人们都选择默不作声、视而不见,井水不犯河水的传统以及江湖潜规则发挥着巨大的“规范”作用,客观上保护这种不良行为大行其道,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中国当代艺术发生基因变异很正常。
当代艺术要发展,要取得令世人瞩目的成就,暂时只能是一种奢望。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