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读到晚峰的文章,后读他的画作,再后才见到他本人的。
大约在八九年前,他还在延安大学教书,写过一篇批评书画界不良风气的文章寄给《美术观察》(注)。文章的火气大了点,有些话讲得尖刻了一点,但问题抓得很准,剖析得很到位。特别是字里行间流溢着真实的情感,敢说敢议,口无遮拦。读文如见其人,能猜想到作者当是一位爽直而有独立见解 ,并有近乎疾恶如仇的侠义心肠的青年画家。
后来,我见到他的画,是“向日葵系列”。他画的向日葵变形很厉害,有些葵花头重重地低垂着,像是承受了一种超量的负荷,保持着无奈的沉默,有些葵花头都朝向一侧,显然是在期盼什么,似怀着某种希望。晚峰着意于株杆的表现,粗重而干渴的用笔,传达出它们的负重与顽强,还有沧桑感。黄土地上的向日葵,竟是这般地使人沉重甚至压抑,但又显得豪迈而浑厚。画家还把若干株葵花紧紧地画成一簇,经过魔术般的变形,形成一团火焰,热烈地燃烧起来。透过这些作品,读者会发现其背后隐含的深厚意蕴。我相信,唯有生长在陕北的黄土地上,唯有像晚峰这种为人和艺术修养的画家,才画得出这样的作品来。
我见到晚峰是在2002年的初夏,我刚刚经过一场劫难,晚峰听说后专程来看望我。在金台路旁一个小饭馆里,我俩相对而坐,点了菜,边吃边谈。我发现他思想很活跃,性格比我想象的活泼。但在他嬉笑怒骂的谈笑中,其实含有一种冷峻和激励。他那冷峻的一面是对某些小人恶人的鄙夷,是对世俗与矫情的嘲讽。这正是他做人的真实所在。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些,谁又能相信他对真、善、美的真诚呢?与晚峰的冷峻和激励相比,某些人的甘言笑面,恰恰是虚伪。这次,我把晚峰的为人与他的文章、画作对上了号,我以为是极其吻合的。
他新近的一批山水画作品名为“山音系列”,这是在“向日葵系列”的基础上,拓展了视野与题材,深化了主题与立意,丰富了创作思想和表现手法而画出来的。画家描绘了家乡的山川风貌,时隐时现的丘壑,弯弯曲曲的山路,层层排排的窑洞,稀稀落落的林木,既无山泉流水,更无舟楫亭台,这就是陕北的黄土高坡。所谓“山音”,不正是回荡在画中的那高亢、旷远、激越、悠长的信天游的旋律吗?令人发生兴趣的是,广袤厚重的西北大地在画家的笔下竟如行云般地游动着。黄土地并不干涸,却是气象氤氲,充满了跃动和勃勃生机。画家以自己特有的表现样式,以行草的笔法,书写了一种情绪,一种如诉如歌却又飘忽不定的情绪。正如在文章中和他谈笑中所流露的那种很真挚很自然的情绪。我突出的感觉,他的画和他的为人那么统一,统一得几乎不好区分。画中那种不加掩饰的情绪 ,那种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那种恣意任性的洒脱,正如其人。
我想他作画的时候可能并不轻松,但会很惬意,他从投入中获得愉悦。正如他的人生,耿介,侠义有时使他感到疲惫,但他从严肃的投入和辛勤的奔波中享得乐趣。也许他并不在意于其意义和价值,因为他自己并不能改变自己。(作者:邓福星)
(注):文见《美术观察》1996年11期《“危机”之后的危机》
丙戌 端午后三日
本文原载于画册《耕耘种月——周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