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秀 69×60cm
一个画家要谈自己的绘画总是件有点尴尬的事情,通常的做法就是在自己的绘画之上冠以观念、理论或人生境界等等,以便为自己鸣锣开道和找到理论支持。这种泛滥的空谈早为行内人所腻,却又不得不在自己“出场”时,照此“谈”一番。因为除此之外,如果要过多言及绘画的技艺和表现的话,就不免有匠人之嫌。
事实上艺术之广阔,既有难以诉诸言辞的深邃的一面,又有比较平实而易于表述的一面,比如技艺和表现。毕竟“艺术首先是一种匠人的手艺,艺术是从这里出发的(巴尔蒂斯论艺术)。”一件艺术作品首先面临的依然是表现上的问题,也即技艺的问题,它首先应该经得起具体的技艺上的讨论。而对于写实绘画,它的用色、用线、造型或空间感的把握等等,首先就决定了绘画的基本品质,因为技艺或表现永远是艺术存在的基石。
每个画家都必须设法找到适于自己的绘画语言形式,并将这种语言形式尽量纯化和尽量个性化,但这个过程是很艰辛和很漫长的。
我初涉绘画时,就被油画对于光色的表现力所深深打动,所以对印象派作品情有独钟,同时,我对学院派严谨的造型又十分敬佩,故而,有意无意中,就将光色的表现和严谨的造型融合在了自己的画中,俄罗斯巡回画派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对我不失为一种启示。
但是,西方油画中对于笔法的表现已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需要。能否在油画中做到既不失表现光色和严谨造型的优长,又表现出中国写意画中用笔的情趣呢?作为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耳濡目染的画家,自然只能认定从中国传统绘画中去寻找更为丰富的表现手段。长期以来,我有意识地去研习体悟中国画的精髓,经过多年的琢磨尝试,逐渐在油画笔触的运用中,融入了类似中国画写意的笔趣:皴、擦、点、染,一波三折,行笔的快慢,以及行笔的滞重与轻盈,一笔之中就有干湿浓淡、冷暖虚实的诸多变化等等,同时,又因为油画固有的特点,我在每笔之中又力求纳入丰富微妙的色彩变化,加之充分利用了油画厚涂法形成的肌理与部分薄油用笔相互交错重叠的对比效果,进而更加丰富了画面的表现性。在这里,笔触已不仅仅是表现物象的手段,而是已被赋予了画家的情感、意志和个性,它本身形成的节奏、韵律就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和抽象性的审美趣味,这在局部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种讲究运笔的画法,必须要求做到既能以笔符形,又能以形显笔,但往往形与笔之间容易脱节,当注意到造型时,就容易抹杀笔韵,当注意到运笔时,又容易忽略形。对于写实油画,要使画面上笔触的铺排显得随意自然贴切,远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人非亲历其中,难以知道其功夫难易,修炼深浅。
自然万物都充满细节,我力求只用简约的笔法,高度概括地表现出形象、质感以及细节印象的丰富性,既不容去须眉毕现地刻画,又要求和深入刻画一样表现出充实的细节内涵。这比起追求形与笔之间的贴切自然当然更是一种挑战,特别要求画家具备敏锐的触觉,但是如果没有严谨的素描造型能力作为基础,画面必定流于空洞、概念和肤浅。
我很注意运用色彩的表现力,因为对色彩的表现也是衡量一幅油画的关键因素,好的色彩应该是深沉而不板滞,响亮而不浮躁,丰富而不杂乱,单纯而不单调,画面的所有颜色哪怕是暗部的色彩也应是透明的。但毋庸讳言,要做到这些,更多的是依赖于天赋才气和修养,虽然也离不开训练。
我很喜欢柔美的灰色(复色),总是力求表现出灰色块中精微的色彩变化,因为自然界的真实色彩往往是由丰富多变的灰色组成,而这种色彩又尤其动人。我认为,能自如地驾驭各种灰色,也是对一个优秀画家应有的要求。
我这种画法属直接画法,一次成形,作画时特别有酣畅淋漓之感,最适于即兴作画,但比较难驾驭。和作国画一样,在动笔之前必须对所表现的意象、构成、色彩、笔法的处理等都深思熟虑,做到举手无悔,如若涂来改去,往往只能失败。
以上都是我在绘画实践中的一点点体验和一点点积累,我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能实实在在说些“匠人”的心得,希望能对别人多少有一点补益。
绘画发展到今天,各种流派和风格确实异彩纷呈,应该说各有各的美学价值,应当相互尊重、理解和宽容,然而绘画又必须——也只能是——绘画,虽然它也能传达出一些形而上的事物,但毕竟还是属于视觉的艺术。如果抛弃了绘画本身的语言形式,或者不能唤起观者对于作品直觉性的交流,任何观念和哲学的注释都救不了艺术的命,更有些空洞无物的绘画硬是被拉去表演蹩足的哲学戏,那真会让哲学哑然失笑,又让绘画悲泪了。但话又说回来,也正是要在这类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观之中坐怀不乱,才能真正检验出艺术家的心胸。
1998年于成都
【编辑:虹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