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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洹:生产艺术工厂的人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 2010-01-07

张洹

 

  12 月10 日,纽约曼哈顿画廊林立的切尔西艺术区,中国艺术家张洹名为“如来”( Neither Coming Nor Going)的个展广告旗在微风中飘扬。不断有人涌入22 街著名的佩斯画廊,他们很想知道,这一次张洹又有什么“新花样”。

 

  进入佩斯画廊,参观“如来”个展的人们发现,屋顶的横梁已经被拆掉。展厅正中央,一尊用香灰做成的5 米多高的佛祖如来雕塑被身体内的“大火”烧得通红;缕缕青烟从雕塑的身体内冒出,弥漫整个展厅;四周的墙壁上布置着八幅巨大的版画。

 

  和张洹以往的个展一样,“如来”一如既往的火爆。美国画坛巨星查克·克劳斯、日本著名摄影师杉本博司、美国最有名的艺术博物馆之一MoMA 的专业人士等都到场观摩,来自美国金融界、奢侈品行业的收藏家也到现场抢购。开幕式后,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被“瓜分”。

 

  出生于1965 年的张洹,是1990 年代中国最杰出的行为艺术家之一。他曾在“北京东村”的厕所内,赤裸着身体涂满蜂蜜,任凭成千上万只苍蝇爬满全身;他也曾在北京郊区的一座无名山上,和另外几名裸体的艺术家,一个迭一个地摞成一堆人山,为的是给这座山增高一米。1998 年移居纽约后,他全身贴满生肉片,演绎一块巨大的生肉如何行走……2005 年,在做完《我的波士顿》后,张洹的行为艺术戛然而止。

 

  同年,张洹载誉归来,他选择在上海生活创作。在上海郊外松江,他用四年的时间打造了国内最大规模的艺术家工作室。这是一个高速运转的艺术“加工厂”,“工厂”以几百人的团队完成大型绘画、雕塑、装置作品和公共艺术项目。张洹在佩斯画廊办的“如来”个展、在布鲁塞尔皇家马奈歌剧院导演亨德尔的歌剧《塞魅丽》,都是这个“艺术工厂”的“产品”。

 

  个展结束,张洹回到上海。早上八点,他从湖南路的家中出发,花一个小时赶往松江的“加工厂”。厂区内各个“工种”的工人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门口立着八米高的铜铸菩萨《三头六臂》,厂房内有许多裹着牛皮的庞然大物。此时,纽约画廊区的艺术明星张洹,摇身变为这个占地50 亩的“艺术王国”的老板。张洹却笑言,平日里自己就是个“上班族”,过着家和厂区之间两点一线的日子。

 

  “艺术工厂”的老板

 

  2005 年从纽约回国之前,张洹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和公共空间不停地做各种表演项目。从美洲、欧洲到亚洲,有时候下飞机时他还没有好的想法,有时在表演前他会突然改变所有的方案。

 

  “你的工作室在哪?”那时,时常有人问这位当红的艺术家。

 

  “我没有工作室,我的头颅和美术馆才是我的工作室。”张洹总是这么回答。

 

  2005 年底,从事艺术创作多年的张洹决定在上海创办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室。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高名潞回忆,和现在50 亩的厂区相比,当时7000 多平方米的张洹工作室只能算是几个车间。

 

  如今的张洹工作室原本是上海液压容器厂厂区,有20 多个大小不一的厂房。厂区中间的一排两层小楼是这个厂区的办公室。密闭门窗,打开空调,这里依然寒冷难耐。窗外飘着小雪,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都裹着臃肿的棉衣。张洹的装扮单薄而利落,一个多小时的采访过程中,两个助手分别叫他去看作品进度。张洹走路飞快,助手要小跑才能跟上。

 

  记者现场所见,散落各处的张洹作品,往往有着令人吃惊的庞大规模与精湛工艺。每间厂房内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有的是美术学院的学生,有的则是经验丰富的民间艺人;他们分为绘画、铸铜、香灰、木雕等多个工种或小组。工作室内起重机、梯子、脚手架随处可见,为了搬运那些巨大的作品,工人们往往要爬上屋顶,利用这些专业的移动平台。

 

  厂区门口的锻铜雕塑《三头六臂》,灵感源于藏传佛教中的菩萨。这是个规格为18X10X8 米的“巨无霸”。由于雕塑面部表情丰富,仅泥巴塑头部的制作就需要一个十人团队才能完成。随后,锻铜组还要再工作一个月。锻铜组分成6个小组,每个组约7 个人,分别负责一个局部的制作。各部分做好之后,再进行组装。张洹每天都去现场和锻铜师傅交流,并细化局部。

 

  除了厂房、办公区,这个艺术“加工厂”还有食堂、宿舍等生活区域。在市区,张洹工作室的办公地点在高安路的一栋洋房内,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市场推广和外联等工作。这个庞大的“艺术帝国”有着严密的组织架构,艺术总监、生产总管、后勤和采购等各司其职,“张老师”是他们对于艺术家“老板”张洹的共同称呼。

 

  厂区的宿舍里装着空调,工人们说张洹工作室“伙食还可以”。快60 岁的老李是张洹工作室的“大管家”,负责后勤工作。一年的中秋节,他因母亲有病跟张老师请假。“他不但允许了,还叫财务给了我500 块钱,要我孝敬母亲。”这让老李格外感动。

 

  张洹承认,从人员工资、奖金,到吃住、差旅、原材料和税收等,这个庞大的艺术“工厂”每年都需投入巨资,但他拒绝透露具体数字。

  装置、雕塑、歌剧……

 

  2009 年9 月,张洹在世界著名的白立方画廊首次举办个展,主题是在废墟中存活了49 天的“抗震英雄”“猪刚强”。

 

  为此,张洹在画廊里搭设了一个猪圈,这在英国掀起轩然大波。“ 猪刚强”比建川博物馆买下的“猪坚强”在废墟中活得时间更长,张洹花费一万多元把“猪刚强”买了下来,并在自己的工作室为它安了家。展览现场,除了两组绘画,“猪刚强”在上海生活的实况直播屏幕与他的“伦敦情人”牛津花(伦敦母猪)同时展出。张洹说,他希望表达生存本能所带来的勇气,以及不可避免的生命的更替。

 

  几天之后,张洹再次撼动欧洲。他导演兼舞美设计总监的亨德尔歌剧《塞魅丽》,在历史悠久的布鲁塞尔皇家歌剧院上演,连演九场,场场爆满。《纽约时报》和《国际先驱报》同时刊登评论文章,褒贬参半。而对于在欧洲的华人而言,《塞魅丽》一时成为流行话题,靳羽西在她的博客里发表“《塞魅丽》:布鲁塞尔的巴洛克歌剧启程!”一文,并发布自己和歌剧演职人员合影。

 

  《塞魅丽》以张洹工作室从中国浙江衢州买来的一座明代祠堂做背景。当时买下这个祠堂时,张洹意外发现了一本祠堂男主人方世锦生前的日记,日记中凌乱地记录着他发现妻子与他人偷情之后的心路历程。爱她,又恨她,让她走,又想念她,最终,方锦生将情敌杀死。张洹把这个故事搬上舞台,把中国农村的现实悲剧和希腊的神话悲剧相互穿插,就成为张洹版的《赛魅丽》。表演前,为了让观众闻到有着450 年历史的中国老木头的味道,产生触摸到灰尘的感觉,张洹不惜巨额费用,将明代祠堂的建筑构件和石墩运到比利时。

 

  邀请张洹出任总导演的,是拿督黄纪达基金会主席黄铃玳,她是《塞魅丽》的策划者和主要资助人。2010 年,《塞魅丽》将作为比利时的文化项目参加上海世博会。

 

  此外,张洹工作室还拿到了上海世博会公共雕塑设计制作的“入场券”。这一次,张洹要用镜面不锈钢做成两只名为“和和谐谐”的大熊猫,这将在上海世博园区永久留存。而张洹的另一个大型雕塑“三腿佛”,即将在美国Storm KingArt Center 落户;这个占地4000 多亩的雕塑公园,收藏了许多世界雕塑艺术大师的代表作。

 

  带着记者参观自己的“艺术帝国”时,张洹并不愿意透漏厂房里已经完成的那些作品的具体价格。1998 年去美国之前,张洹每次行为艺术表演时,都会邀请朋友或摄影师拍照。《12 平方米》、《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等摄影作品,当时几百元的价格也少人问津。去美国后,他于2001 年创作的装置作品《和平》,曾在纽约苏富比拍卖公司拍出40.8 万美元。

 

  张洹是最早和佩斯画廊合作的两位中国艺术家之一,他还是欧洲最著名的白立方画廊代理的唯一中国艺术家,后者也是英国著名艺术家达明·赫斯特的代理画廊。张洹创作的大型装置、雕塑等作品的价格为数百万美元。

 

  2008 年初,张洹用几百张牛皮制作、长着人脸和身体的不明生物“巨人1”和“巨人2”被法国巴黎春天百货集团董事长朗克斯·皮诺特收藏,世界奢侈品教父、LVMH 集团缔造者伯纳德·阿诺特也是张洹作品的收藏者。

  艺术家or 资本家?

 

  一年多前,张洹的个展同时在纽约佩斯画廊的两个空间开幕。开幕前,所有的作品都被预订一空。世界各地对于张洹作品的收藏和展览需求,以及作品本身的庞大与复杂程度,造成他和他的工作室都会非常忙碌。

 

  即便是在采访过程中,助手们也会时不时地向张洹报告作品的进展。作为老板和构思者,他要随时掌控制作过程,也要从每个人的工作中寻找新的灵感。“有一次,我给木雕组一个命题创作,每个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和生活经验,做一条伤感的腿。”张洹得意地说:“后来我发现他们做得很棒,有位师傅在做的过程中,把自己的裤子卷起,用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一条腿,边看边雕着手中的木雕腿,做出的作品实在太生动了。”

 

  “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致力于创作高度戏剧性的作品,他们的大型装置或雕塑往往使用巨量的人力物力,由专业工厂和技术人员按照艺术家的意图设计、制造和安装。众多的艺术明星如达明安·赫斯特、村上隆、杰夫·昆斯登等,都以这种方式创造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作品而闻名。” 巫鸿在《张洹工作室》一书中这样介绍。而在国内,艾未未、张晓刚等艺术家的工作室也具有一定的规模。

 

  雕塑、绘画、影像、戏剧……张洹工作室涉及到的门类越来越广泛,他甚至对游戏设计和电影业充满兴趣。“我想工作室未来的主创人员应由来自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士组成,包括佛学、机器人研究、生命克隆、天文学、时尚设计、建筑、周易学、文学、电影等等。大家都从各自的体系走出来,我的团队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队伍,有人才,有资源,有想法,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但这种工厂化的生产方式,也受到各国评论家的指责,他们发问:当艺术品像商品一样被大规模生产时,是否还具有艺术的独创性?当艺术家摇身变为“资本家”时,他们是否依旧敏锐?著名艺术评论家冷林认为,问题的重点不在于艺术家是单枪匹马还是兴师动众,“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做艺术品,最终还是要从成果本身评判艺术家,艺术家要靠作品影响别人。”

 

  “张洹具有极大的热情和想象力,并且把热情和想象力发挥到每个角落。”高名潞将张洹称作社会艺术家。

  B=《外滩画报》

  Z= 张洹

  我的作品跟“暴力”没有关系

 

  B:1998 年,你从北京去了纽约。纽约在当时的很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看来,就是艺术的天堂。对于你的行为艺术来说,是否会有阶段性的提升?

  Z:其实也不是。我觉得国内是一个很好的土壤,生活就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去了美国以后就是旅行者的身份,对一个城市的理解非常表面和简单。在国外我水土不服,语言听不懂,吃东西不适应。我在纽约头一个月每天吃比萨饼,把一辈子的比萨都吃完了,后来就再也不想吃了。但我的原则是走到哪里都要表达我的生存状况。比如《我的波士顿》这个作品,就是表达我最直接的感受。波士顿对我来说就是满城都是教授,是很有学问的一个城市。

 

  B:在这个作品之后,你的行为艺术戛然而止,这是为什么?你说艺术就是寻找最简单的一种表达方式,再穷的人也做得起。停止是不是说明你的物质条件改善了,有更多表达自己的方式了?

  Z:停下来是因为我开始感觉到在重复自己,没有突破了,没有新的东西能够超越我自己了,就停止了。我当时只是想暂时结束,现在来看是彻底结束了。因为我的内心、各方面都不需要了。

 

  B:2005 年开始,你从美国回到国内,并选择在上海创办工作室和安家。现在,你画画、做装置的过程中,行为艺术的背景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你在行为艺术中的大胆、“暴力”与夸张,被延续到了其他艺术形式中?

  Z:再回到传统的媒介和艺术形式里,判断会更准确,清楚,会放一些新的元素进去,尺度更宽了。我的作品跟“暴力”没有关系,从来没有“暴力”过。我到国外去做表演,结束之后美国人、欧洲人赞美声一片,其实他们根本也不懂。行为艺术只有自己做了才能知道在做什么,观看者怎么能体会到一个行为艺术家的感受?

 

  B:你以往最具代表性的行为艺术作品,一直在挑战人的视觉极限,激进而极富争议。你现在的创作已经涉及到为世博做的公共雕塑,是上海这个城市把你变得温和,还是有一个线索连接了过去与现在?

  Z:变得温和也好,早期你理解是激进也好,都是一个试验性的。主要是自己的阅历在发生变化,年龄在发生变化,对艺术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这几个原因导致表面上看张洹的艺术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但是仔细看每一个作品的背后,其实是一致的。“和和谐谐”这两个大熊猫,我做的时候没有采取写实的方法,而是用镜面不锈钢,代表了中国的外交以及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憨态可掬的熊猫背后也有尖锐的现实问题。

 

  “工厂”的所有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B:工作室的运作方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

  Z:刚回国时,我只是觉得应该找一个地方,200 平方米自己做点东西。结果做着做着就不够用了,以至于换成了50 亩的空间。工作室的人就从三五个到10 个,再到上百人。我的想法很多,我都想把它变成能看到的东西。

 

  B:工作室每年巨额的开支,都是靠卖作品来支付的吗?

  Z:作为艺术家,除了与作品相关的收益之外,恐怕只有抢银行了。其实我在纽约这么多年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即使回国以后不卖作品也够一直做下去,温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B:为什么要在香灰这种材料上花费那么多精力?

  Z:我刚刚回国时,在静安寺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摸着石佛的脚,自言自语,长达几个小时。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善男信女都来朝拜?朝拜真的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我发现,香燃烧之后的灰烬,寄托他们的祝愿和梦想,有着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是灵魂、愿望和记忆的聚集。从另一个方面说,香灰也是很环保的材料。

 

  B:在这种“工厂式”的制作模式下,作品的独创性何在?

  Z:我最忌讳并且最反对重复,所以我一直在变化,从年轻到现在,我做那么多种形式的作品,就是想不重复。工作室的形式,虽然像一个工厂,但是我们的工作本质和生产电脑或相机是完全不同的,所有的作品都只有一件,是独一无二的。

 

  B:作品的实施要靠助手或工匠们,如何保证你原本想法的完整体现?

  Z:我要随时掌控作品的制作过程,所以和他们一样,我每天早晨8点出门,晚上8点回到家,有时候干脆住在工作室,一周六天在工作。从每个人的工作的进程中,我又经常能找到新的灵感。

 

  本文写作过程参考巫鸿《张洹工作室》一书

 


【编辑:虹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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