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展出之前
温:讲讲你最初的想法。
张: 我觉得夜来香最早是大上海夜总会的名字,刚好我也看到这样一个名字,恰恰是一个小店,他们和大上海的夜总会正好是另外一个极端。而且夜来香的接受程度也比勿忘我多的多。从三十年代起,人们就开始接受这三个字。
温:中国人有一个说法,六十年为一甲子,一切要从头开始。
张:正好九十年代这个东西最火爆,八十年代这个东西还被禁止,九十年代到两千年初这个东西就完全放开了,都没有强奸犯了。后来我调查没有强奸犯的原因。
温:就是“社会和谐”了嘛。
张:对,“社会和谐”了,共产党提供了一个和谐的场所。
温:关键是性不压抑了。
张:而且恰恰我去的很多地方都是在县政府,乡政府的政府招待所里。招待所的背景一是政府,二是警察,恰恰这种元素特别有意思。
温:你上网查一下最近有一个比较轰动的新闻事件,某歌厅,就是夜总会开张的时候挂了很多条幅,什么什么县公安局,检察院等等的祝贺,后来被某个网友拍下来了。现在公安局忙着出来辟谣,说这个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公安局确实给他祝贺了,别人都怀疑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开业,后面一定有公检法的后台。还有一种呢,就是这个行业已经很幽默了,是不是你的夜来香开业的时候也应该挂很多朝阳区政府部门的祝贺。
张:朝阳区的不能挂,可以挂一个其他小城市的。
温:我这就是逗乐,这可能是假的啊,还挂了很多大企业的横幅,从恶搞得角度上也蛮有意思的。
张:这个角度也可以试一下,但是不能对着北京市,对着北京市那就出大事了。
温:咱们可以逗乐,你可以写ccctv,abcd电视台,是不是,bbb广播公司,因为本来你这庄塘村就是虚构的嘛。
张:就庄塘村吧,按我一贯的思路,庄塘村,庄塘乡,这个庄塘村是个虚的,我们家那个村原来叫张塘村,是庄子故居所在地。有一个典故,楚国要庄子去当宰相,他不去,后来差点饿死在旁边那个水塘。
温:看来庄子文章那么飘逸,还是玩得儒家那一套,儒家有句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现在反过来了,是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只要不饿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大家都明白了。
张:庄塘村就是从这个典故里面来的。
温:那你就用这个庄塘村,为了纪念几千年前为了守节而饿死的庄子。哈哈,时代进步了哈,要是现在,庄子也搞个夜来来那样的小店。
张:我可能整个写庄塘市政府招待所,夜来香店,然后用灯光闪一闪,这次去上海看到很多小店 ,就是用喷绘喷一下招牌。然后弄一个正常理发店用的转灯,实际上就是一个幌子,里面一点理发的工具都没有,里面的小姐也穿得很妖艳,全是小姐根本就没有理发师,小姐一个都不会理发,进去以后就是足疗,推油,双飞等等,全是这种性服务。
温:那个里面有明码实价吗?
张:我有个表,我把它正好打在我的小空间里的墙上。
温:好像还尽起一些洋名,什么梦幻巴黎呀,冰火九重天呀……
张:那是高档的洗浴中心,底层的最多就是双飞燕,我们那儿政府招待所,公安局长给我安排的双飞燕。
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张:家里的双飞燕才三百。
温:网络上说好像有一个政府官员每次嫖娼回来自己还做记录,后来也给揭露了,笔记本上一千多个小姐的名字
张: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导演从美国回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跟很多政府的朋友有很好的关系,有一次一个军界的朋友带他去中旅大厦,中旅大厦选小姐的方式是在总统套房,警察站在旁边,三十个小姐然后检查,每个人都不带穿衣服的。就像检阅士兵一样,高矮胖廋,黑白,那个时代审美畸形是白的么,包括发型,从上到下先看一遍,先把长的胖的,皮包骨头的,皮肤黑的或者是皮肤不好的,不够性感的先刷一边,视觉上先通过审视。第二招就是用手了,用手摸,皮肤感觉滑润不滑润,饱满不饱满。然后第三遍,就看声音温柔不温柔,最后一边就是摸敏感部位。然后才带进去。
温:就是录取了。
张:我还是从人性中最底层的那一块,不是高级的洗浴中心,也不是天上人间。
看来还是男权社会,为了满足男人的这种穷奢极欲,这可比古代选妃子严格多了。
我们后来去参加酒会,艺术圈子里,这个社会都这样,那种夜宴图,商圈这种夜宴就更严重了,艺术家突然有钱了也端着美酒抱着美女,半躺着灯光很昏暗。跟我这次布置得效果也有点接近。声音都通着,叫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外面就放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整个是粉色的灯光,沙发上坐的美女或丑女,胖女或白女,破电视,破的音响还有破的蜂窝煤炉,因为是冬天,门口是一个黑车,旁边还有人去发优惠券,是请柬吗,五折的优惠券。我没做警察没做任何不安定的因素,我做了一个被打趴下的人,放在小店的对过。
温:是没付费的。
张:这个不知道,或许没付费,或许为了争小姐,或许做“错事”了。
温:有的耍横,呵呵。
张:玻璃门上会写上足疗,按摩呀,但是我不愿太直接,我不会写双飞燕。正好上面我会写上价目表。门口还会贴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温:一定得有小广告,老红军的祖传秘方,专治……
张:正好我去上海拍了一些图片,差点没把相机给砸了,这是798一个小小店,这之后我会开78间这种店。
温:那你就连锁了,托拉斯了,以后就搞个夜来香集团,你是董事长。
张:但是,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名字。
温:要做就做连锁店,你看俏江南到哪儿都叫俏江南。
张:我还得分小屋的,每个小屋还有各自的名字。
温:就是分厅呗。
张:然后旁边就是半拆迁的房子,在一个很豪华的美术馆,里面全是垃圾。在整个经济泡沫的时代和谐社会的时代。这种和谐就是城市垃圾。
温:我想你不能太复杂了,我想你就单纯的喜庆,欢乐,把民间的这样一种现象呈现出来,就像何勇一首歌里唱的我们的世界就像一个大垃圾场,我们吃的都是垃圾,拉的都是思想。其实我们都生活在垃圾堆中关键是有的人视而不见,有的人还乐此不疲。我发现这几年有很多艺术家都在做垃圾,很多都有很强的视觉效果,这是一个空前垃圾的盛宴。人类就像蛆虫一样在里面尽情的咕咚着,享受着,饕餮着,欲望的盛宴吧。你的定位就挺准确的,很粉色。不用搞得太沉重,直接呈现就蛮有力量的了。
张:就像纪录片一样真实,,但真实的背后还有一些当代艺术的元素在里面。
温:我觉得你不是社会学家,你也没有问卷调查,统计数据。你应该去反映底层文化的这种色香味。作为出版物,你可以严肃一点,作为呈现的东西还是真实和单纯一点。就像你的矿工,你也没有在作品后面贴上从几几年到几几年因矿难死了多少人,那就挺装鸭的了,挺CCTV的了。艺术家在艺术家的立场上说你该说的话就完了。艺术做完之后要引起整个社会的充分误读,每个人看完展览,都觉得看懂了,但效果是不一样的。一个社会学家,一个性学家看到你的作品反映不一样,一个嫖客看到你的作品反映就更不一样了。警察看了也不一样,政府官员看了更不一样。用大雅不避俗的方式直接呈现。就像你的矿工尸体直接躺在那儿的时候,比多少统计数字都来得直接。这个作品你应该在色香味上下点功夫,劣等香水呀什么的……
张:我准备把满屋子都弄满酸臭味,满地的带血的破纸,避孕套,扔这些东西。
温:你这个要是能做出让一个刚吃饱的食客进了后厨想呕吐的感觉就惊艳了,前面霓虹灯闪烁,花蓝,招牌,整的很严肃,真是灯红酒绿的,小鞭儿直放,但里面昏暗的灯光下,弥漫着一股臊香臊香的味道。置换一种氛围。
张:呵呵,没问题,我还从上海拍了一些图片,上海有很多外地来的小姑娘,被子褥子很脏,基本就不带洗的。
温:我觉得你已经超过一般意义上的雕塑家了,你这种社会雕塑有点类似于一个还原现实的虚拟现场。布展的过程更像一个电影美工。只不过你的影片风格有点夸张而已。所有的道具都是你的作品。
张:会的,我会弄一个蜂窝煤炉,地上还有煤灰,小姐们刚洗完手,墙面发霉还有蜘蛛网,那些东西都保留着。
温:阿姆斯特丹有一个性博物馆,那里还原了一个过去夸张的现场也用雕塑的方式。很夸张,但他布置了很多好玩的灯光,还有机关,比如黑乎乎的小屋,你刚走进去的时候,他是感应的,咣叽一个大老娘们,伸出一个红色的大手,抖着两个大奶子,出现在你面前。还原了一些东西。他们那个是博物馆,但你这是现实,是现在进行时
张: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群人脑子是木的,基本上灵魂已经没了,基本上自己找不着自己了。我觉得还原的越逼真越能体现她们的状态。
温:对,越逼真越好。
张:因为我的雕塑不是天上人间的小姐,我只能让她尽可能的艳俗。
温:艺术家有的时候只是提醒社会的注意,艺术家能做什么呀?你做再多的调研,你的声音还是极其微弱的,但是你的作品能起到警示的作用。艺术家揭示问题,提出问题,直接展示,不去分析,不去提供答案。
张 :展览呈现的就是底层人们安乐享受的一个场面,把人作为一种消费品,尤其把女人作为一种消费品,把性作为消费品的场所。而且几乎把人性人权全都抛弃掉了,只要你付钱,你想怎样就怎样,可以十次,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可以用不同的工具。在这方面女性已经连最起码的人权都没了。这是很残酷的一个社会现实,正是物质带来表面的繁荣使人丧失人性,这群人处的环境越来越糟糕。
温 :你的作品有社会批判的现实意义,很多人也通过你的作品来感受到社会的问题。更多的去关注底层的社会,去关注这些性工作者。但是我觉得艺术家没必要刻意地表现的要为社会伸张正义。因为这个社会问题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凌辱妇女,大家穷的吃不上饭,逼良为娼,你要仔细分析很多情况不是这样。在这个时代,虽然生存压力很大,但是要满足最低的生存需要的话有的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实际是欲望导致的。就是渴望过更好的物质生活。我不否认有些最底层的被拐卖被迫去从事这个,但是大多数是老乡带老乡。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怎么说呢,现在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时代,已经不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而是失节事小,穿的不好吃的不好事大。反过来,现在也有为女性提供性服务的行业嘛,这在过去也是无法想象的。
张:“夜来香”这个店香骚味都来了。然后再把连锁店开起来。
温:先把小店开起来再说,店不在大小,假事一定的当真事去做。做的越真越好,煞有介事的完成细节,功夫得下在这儿,总的来讲你以前的东西做的粗放一点,你还得做的再津津乐道一点,你投入的越多,别人被你打动的越多。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不要想着红地毯的事情。不考虑美女如云,记者云集呀。在创作的时候就像游戏一样,像孩子一样钻进去。别拿自己当外人,就拿自己当嫖客。
张 :已经是嫖客了。
温 : 这个时代都在嫖,每个人都忍受着龌龊,生活在垃圾场,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是熟视无睹呢,还是乐此不疲,是久闻不觉其臭吧,还是觉得像臭豆腐还有点香味,还上瘾。这个我们也聊过了,性的解放才能导致人思想彻底的解放。其实中国的改革开放还是裤腰带的解放。
张:是裤腰带彻底的解放,这个政府表面上是叫你勒紧裤腰带,而实际上却强迫你把裤腰带解开。而且官商警匪联合在一起去把别人裤腰带给扒开,特别是女性。
温:欲望的释放,脑子跟裤子的关系,大头和小头的关系,是挺奇怪的一件事。
张:我每天在做作品的过程中发现每做一个细节都有很多好玩的事,上颜色嫖客脱衣服,裤子嘟噜就下去了,穿裤子的时候还拉着裤链的感觉都很有意思。
温:是啊,你最好是把你这些忘不掉的瞬间都有作品表达出来,最怕艺术家做完作品之后跟我讲的绘声绘色,那我就想问一个问题了,为啥你不做出来呢?
张:但是这次不可能完全展出,因为一共二十六个雕塑在那个空间撑不下,只能呈现一部分。
温:你也不用一次性把话都说完了。
张:我是想好了就去做。
温:你接受能力蛮强的,速度蛮快。
张:我主要是比较投入,并且在过程中去了解各个社会,对社会各阶层的认识就更深更多,要是一切都很顺,说不定就去过那种安逸小资的生活去了。中国的小资这一段物欲横流的时代,无产阶级是个典型的现象,小资也是个很典型的现象。
温:众生态都很有意思。
张:我觉得艺术家去关注的应该是多数人群,多数人群才有一种普遍性,普遍性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这次采用的是玻璃钢着色,感觉接近真人的肤色。
温:其实我挺讨厌艺术家简单的去展示底层的苦难,有一个说法,底层的苦难是中产阶级的快餐。我原来写文章批评过马德蓝图片社的记者假惺惺把妓女拍的很忧郁,很感伤,挺唯美的吧。就是让中产阶级享受着充实物质生活的同时发一点怜悯和慈悲,他既不是一种直面的写真,也没有多少扎入其中的深切体验,他永远是俯瞰的,居高临下的,像看动物一样看待她们,精致的调研,精致的取景。
张:我是扎根在她们之中,跟她们生活在一起。泡在她们中间,我最本质是想表现她们的生活和心声。
温:你展现的基本上都是接近常态的东西,这是不一样的,你很多的时候是以嫖客的目光在平视着她们,而不是一个社会学家,一个人类学家把她们当做可怜的动物去俯视,不是一个深入其中的嫖客能有这种深切的体验么,所以我不赞成你去弄点社会调研,社会分析,那些是没意义的,因为你是真切的体验,你接受的常态是有血有肉的,是色香味俱全的,他不是概念,不是说让我们抽象的去同情某一种社会现象,社会现实。
张:我一直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温老师也鼓励我多做几回嫖客,呵呵。
温:呵呵,对呀,过去目莲僧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当嫖客谁能懂得她们内心,这种试图找到一种角度去平视他们,事实上她们的常态呢是嘻嘻哈哈的,是很快活的,她有她们的快乐,她也有她很单纯的现实生活的一面,她有她的的满足,满足于吃顿好吃的,满足于用挣的钱,甭管它是不是劳动挣的,满足于穿件新衣服。正因为你能够把表面的浮华欢乐,粉红色的氛围直接的呈现,让人内心里感受的东西会更多,这看起来是喜剧,甚至有点闹剧,你没有标榜说这就是人间悲剧,假惺惺的去制造悲悯的人不一定能崇高到哪儿去。
张:其实这里面有特别多的故事,有一个小女孩儿,我去找过她,她能挣点钱,回去就给男朋友买点吃的,然后晚上还睡那张床上。
温:她有她的爱情,有她的情感的依托,这跟正常人有什么区别呢
张:而且那张床即是她的家,又是她的生意场所。
温:开句玩笑,像艺术家,开个工作室,有些人就说艺术家也跟婊子差不多,那帮老板们,收藏家不就是嫖客嘛。批评家当他妈拉皮条的。人啊,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你真切的生活其中了,感同身受的传达了她们的生存现状,这里面的悲悯都在其中了,不一定所我非得赤裸裸的揭示她们的苦难。
张:我和农民在一起生活,我做他们的生活;和矿工在一起生活,我做他们的生活我,和他们之间很日常的状态,更多的进入他们的身心。
温: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她们的这些生活,比如说一个妓女接完客,作为女人她肯定会整理她的衣衫,她的头发。她也会在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去补一补她的妆,这就是女人啊。你说一个贵妇人经过一番云雨之后,在卧室里做的事情跟这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张:只不过缺了一层金钱的关系藏在里面。
温:实际上一样有金钱的关系在里面,这个社会更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他妈的可以量化了,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了。
张:在那种店是一种更直接的金钱的交易,可能在家里没准是个情人呢。
温:终身交易,阶段性交易和一次性交易本质上是一样的,只要交易存在,男女之间的关系就被固定在这里了,你是一次性购买呀,还是终身购买,我甚至也都说不好哪一种生活更高尚,关键是你所处的社会阶层决定了你的生活方式。
张:我是很讨厌那种天天所谓的夜宴,天天去洗浴。
温:那你的意思是一个月来一次还行。
张:偶尔去一下也没问题呀。
温: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说到底人就是一种欲望的动物。
张:不要说了,想去就去,呵呵。
温:就是不要玩儿假崇高,有慈悲心足矣,你要跟其他嫖客拉开距离,呵呵。
张:都是读书惹的祸。
温:你要把每次嫖娼都当成去救苦救难的义举就不对了。我觉得这只是一种社会状态而以,人类的生存状态不能说越来越接近理想,甚至恐怕不如古代。古代去青楼干吗?很多谈恋爱去了!才子佳人,文人骚客,人生很灿烂的一笔是在青楼里度过的。那时候的青楼和现在的洗头房那是天地的差别,所以这么来讲我们的生活质量 比起宋代那是大大的下降了。换个角度思考,比如说你到了荷兰,你觉得性完全是产业化了,他有什么对妇女的凌辱嘛。它会给你拿出好几种文字的单子,上面写着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对嫖客的限制很严格了。体现了性工作者人权得到了保障。这个职业也有很多年了,已经成为一个观光产业了。
张:成了一个秀场。
温:对呀,可以看表演,在那儿他也是交易,它保障她的权利,然后把它娱乐化,也把它市场化。反观我们这儿有太多的假的东西,掩盖的东西,装逼的东西,一方面要抓嫖客,要罚钱,一方面暗中还要去收保护费。
张:要分红,要提成。
温:他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有大小利益集团围绕着这个行业,这些隐性的对妇女的剥削和压迫,是更不道德的,倒不是说这行业本身,嫖客进去了就犯了多大的滔天罪行,像你刚才讲的,起码大家现在都不去强奸了吧,我也想不出来人类有什么更好的社会结构,那么只能相对的更好一点,或者别太恶劣。你要想把这个东西铲除,想消灭。这可能吗?
张:应该是不可能的。
温:所以你做这些作品是呼吁一种社会同情,还是要进行揭露批判?
张:一定程度上还是有一点的。
温:当然你选择了这一话题,就已经说明你的立场了。
张:我做这一系列最大程度上是因为物质的繁荣,空前的繁荣。原来是有钱人去青楼,现在只要是个男人能挣一百块钱就能去消费一下。
温:这不是更民主了吗,过去有句话叫人人有饭吃,现在叫…呵呵。
张:我越来越关心底层的人群,无形之中也会有责任感在里面。
温:但作为艺术家你不能夸大这种社会责任,我不相信现在有那么简单的批判现实主义者,历史已经翻盘了,义正言辞的道学家也进入不了生活的本质。
张: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他觉得自己很清高。
温:你不能把夜来香做成收租院,收租院那是阶级斗争的一个图解,他表现的是十八层地狱的苦难和地主老财的罪恶,那是一种浓郁的悲剧色彩的东西,但是事过境迁,发现人们被骗了,刘文彩的地牢那就是一个骗局。政府出来道歉,说刘文彩原来那个地牢和冷月英描绘的那些苦难是虚构的,那是人家存鸦片的一个地窟,那不是地牢。你不觉得嘛所有庄严的事物背后都隐藏着骗局和滑稽。
张:就像政府篡改照片一样。
温:夜来香就是夜来香,它的力量就在于它的色香味,弥漫着欲望的气息,汗味儿……
张:男人的骚味,女人的骚味,还有农民身上的臭味。
温:喘气声,叫床声,这个太有意思了,让人类在自己的欲望面前感到振颤或者是感到羞惭。艺术家你只能做到这儿,你还要掀起一场社会对卖淫嫖娼的大批判吗?只不过你有勇气把这种真实的存在呈现在世人面前。本来这些东西是见不得阳光的,你把它艺术化以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了。
张:在798只要不是真人,应该就不是很严重。
温:这有什么可严重的,798哪个小店不是在卖?不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大款的口袋,洋人的口袋?管它是刀郎儿,欧元,还是人民的币。前店后厂跟他妈的洗头房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呀。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所以我觉得你这东西在798做有另外一层意义。你这个作品是对798最好的一个注释。这就是798现在的现实,反过来我们也不能去诋毁这些艺术家,艺术家也是劳动者,大多数艺术家同样也处在社会的底层,他们也得卖,他们也得嫖,这是今天的现实。
张:其实今天就是这样,他其实也是卖身。
温:我经常开一个玩笑,人家问你不靠艺术你靠什么活呀,我就说我是卖身不卖艺。
张:反正都是卖,卖艺卖身都是卖。
温:别看那些浮在表面的成功人士和时尚精英一个个整得跟驴粪蛋儿似的。
张:有的是真卖,有的是假卖,有的表面上卖艺暗地里卖身。
温:哪个他妈的不是搔首弄姿的,对于资本家而言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价值,就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没有买不到的贞节烈妇。
张:其实钱财的力量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中国改革开放以后从原来男女授受不亲的状态到欲望极度泛滥的转变令我非常关注,反差特别的大。
温:主要是传统道德存在的基石已经不存在了,其实大部分传统的地主和资产阶级还是道德和礼仪的承载者,这些人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从精神上被消灭以后,文化巨大的断层会造成很长一段时间只剩下欲望,这是一定的,而且穷了那么多年,久贫乍富,一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性也一样,压抑了那么多时间。
张:所以泛滥的非常快,从授受不亲到授受亲,从妓女到嫖客一切只要完成了钱的交易,一切变的都很简单。只要你拿出钱来,所有人都为你低头哈腰,但你出了这个店就拜拜了。这也正是这个时代原始性,突然被这个时代转化成商品去消费,这也是物质化的必然,性作为消费品好像也是很正常的。跟其他的商品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个来钱来得很快。好多女性还抱着很善良的愿望,瞒着老公,瞒着孩子,想赶快挣点钱,然后过的好一点。实际上到最后这些人还是没什么钱,因为她们还受着层层盘剥,有一天抓住还去坐牢。其实这个作品还是有悲剧色彩在里面,无意之中,也会有一种悲悯,有一种责任。我在老家,我问我自己农民为什么这么活着,我在矿上,我问我自己矿工为什么这么活着,在这个群体中,我就想妓女为什么这么活着。最大的原因是由社会造成的,为什么会有这种社会问题,跟这个社会体制,跟人类最起码的需要,跟人类文明的需要,一切为了发展。而发展背后带来很多很多的问题,带来人性的扭曲,人性的缺失。物质比钱更重要。我作为艺术家只能用我的作品来体现我的立场,来提出问题。
温:艺术家渴望社会能更自由开放,艺术家能有一个自由表达的权利,现在呢,艺术家主动把这种话语权给放弃了,他不需要了,他更多的是去迎合市场。
张:市场也是一种立场,但不能是所有艺术家的立场,如果那样艺术的实验性,先锋性就消失了,艺术的意义就不存在了,那就服务主题了,就像西方整个中世纪就为教皇服务了,为宗教服务了。
温:现在为市场服务了。
张:其实谁也没错,你不可能在没有生存的情况下去做这些。
温:艺术家从开始的妥协到主动的迎合,整个走到自己的反面去了,前卫艺术也算三十年了,所谓的前卫性,实验性,批判性基本上已经所剩无几了。对国家体制而言前卫艺术已经无害了嘛,尤其是以798这个中心为代表,它就变成了一个旅游观光的项目,那么去荷兰逛红灯区,跟来北京逛798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都是经典旅游项目。
张:一个是艺术大师的殿堂,一个是身体大师的殿堂。
温:长城,故宫,798。
张:晚上再回到长城饭店,天上人间。没钱的就回酒吧和酒吧的背后。
温:798已经变成国家继续深化改革开放的窗口了,多现代,多前卫,多自由。
张:艺术有时候还有点作用,让国家政策稍微倾斜一点点,而且中国是那么一个专制的国家,美协现在越来越边缘化,或许是一种无奈,因为他,那些所谓为人民服务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生命力。
温:美协呢,代表的是太监艺术,完全是歌功颂德了。当代艺术就是婊子艺术是为了卖的,过去是为了邀功讨好的,现在是为了直接交易的,当代艺术完全走到了自己的反面,完全和自己标榜的独立人格,自由精神背离了,就是个生意,就是个行当。不过所有的艺术家都那么有责任感那也不现实,一个时代能出几个大师?非常少。不用掰脚趾头数就能数得清,真正具有精神力量的没几个,想当年秦淮河畔有多少妓女呀,现在我们能记住几个呀,就秦淮八艳!
二、展出之后
温: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是一种做法,我更希望偶发的事件出现那是最理想的了,艺术从来都是新闻,是不是?你就做雕塑,那你就仅仅是个手艺人了。到今天798已经变成一个大卖场的时候,你作为艺术家有没有自己的态度,如果你仅仅是在推出一个产品,这种事我肯定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咱们这个夜来香开店的邀请发出去以后有一个挺好玩儿的误会,很多人以为我跟哪个哥们开饭馆了。哎呦,大哥又进军餐饮业了,好啊,以后就白吃白喝了。好多朋友给我发这个短信,这就说明什么呢,说明798这个地儿已经快变成餐饮娱乐的中心了,这是早晚的事儿,我就跟这帮哥们回短信说:去你妈的,夜来香不是餐饮业,是娱乐业懂不懂?这是个泛娱乐化的时代,什么都在娱乐,你看学者也在娱乐嘛,你打开电视看看,百家讲坛。谁不娱乐呀,艺术家不娱乐嘛?艺术家娱乐的更彻底是不是,什么四大天王呀,这都是娱乐圈的语言,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时尚,成功人士,代表的是奢侈,这跟前卫还有什么关系呢?还有798艺术节,就是动物庄园的狂欢,798就是一个野生动物园。大铁丝网一栏,跟人民大众的生活没有关系了。可以让这帮国际友人看到中国的开放程度,又可以让这帮艺术家自我感觉的自由和狂欢,艺术家在这里自得其乐,摆个造型而已,艺术家的那种力度和思想的锐度都没有了,如果说这是动物园的话,里面也全是宠物,已经没有野兽了,说句玩笑话,就算你去看野猪馆,野猪也是镶了象牙的。这样一个艺术节,你作为艺术家能没有点态度嘛?既然798是个大卖场,那咱就都卖呗,卖屁股和卖艺术有什么区别呀,我就很支持你卖屁股。卖屁股是一种态度,是针对798现在的一种状况的态度。中国当代艺术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一点在走向自己的反面,作为一个艺术家也好作为一个批评家也好,我就高兴吗?写一篇文章臭骂一顿,让丫永世不得翻身,就胜利了吗?我很悲哀的,如果说三十年中国当代艺术就是这种结局的话,我首先作为参与者和见证者,我自己也是个失败者,你说对不对。我不愿意看到这一天,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儿。有一些艺术家呢,依然是有思想的,有精神的 ,有力量的,有独立人格的,我是他妈的坚定不移的支持你,八平米的小店,庙小妖风大嘛,我昨天还说夜来香飘,风光无限套用古人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鱼则腥,古话是有龙则灵,我们这是有鱼则腥,一条臭鱼坏一锅汤,别他妈装资产阶级的高雅。现在什么东西都越搞越大,越大怎么就越有力量呀?艺术的实质不是大与小的关系,也不是长与短的关系,说句色情点的玩笑,那是深与浅的关系。达到高潮跟尺寸大小没关,中国人不必为自己尺寸小而自卑,白人看见黑人哥们一样要自卑,咱们实力不行。咱们得靠技巧,咱们传统文化里面有绝招,你做了一个双飞燕,你知道咱们中国性文化为什么那么发达,以前封建社会,人们是三妻四妾,,女人都够凑一桌麻将了,可是你说一个男人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呀,所以说得靠房中术,技巧,有时候还得靠工具(银托子,羊眼圈儿)18般兵器呀。什么叫四两拨千斤呐,昨天开幕时候很多艺术家很嫉妒呀,说警察他妈的配合的太好了。我就开玩笑说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离不开他们,得给他们记上一笔。
张:得给他们发一个军功章。
温:这个军功章上有你一半也有他们一半。他们永远代表一种体制和霸权,对待自由思想的恐惧,你看这二三十年,没有真正的自觉,中国能走到今天么?天天说软实力软实力,就靠那点拍卖纪录,中国当代文化的形象就能确立么?
张:政府还下令物业把招牌给摘了。
温:他摘的理由是什么?
张:他说798不能开按摩店,不让开美容美发店,不让开饭馆。然后七星集团要把房东的房子收回,就是变相不让我在那儿。
温:这就把牌子拆了。最后798呢肯定要把整个的艺术家都清理出局了,它只能是个开饭馆的地儿,其实将来最好的出路还就是开美容美发店,在开放一点儿呢,就是桑拿,按摩,洗澡堂直接来。这个靠艺术肯定是走不远的,我劝798物业干脆像阿姆斯特丹学习,我们要争取早日超过巴黎,超过阿姆斯特丹,变成全世界最大的娱乐中心。
张:精神和肉体各个方面的娱乐中心。
温:要不就像巴西那样搞一个狂欢节,裸体party,大裸par。那么多的空间哪有那么多真正的艺术在里面呀。要有一个五千米的大澡堂子,全是桑拿按摩,里面暖气,设备还好,整一个大798浴室,那才前卫呢。
张:现在的798艺术,我觉得是为商业而存在的艺术,真正的艺术没有多少。我觉得之所以在8平米的小店能有这么大的风波,原因也在这儿。因为大家突然看到一种新生的力量。
温:这是久违了的现代艺术的一种活力,现代艺术应该跟事件有关,跟节日的气氛有关。不是一种虚假的国家主义的一种庆典,每次展览都应该是艺术家的节日,是一种感情的释放,让观众也能感受到一种瞬间震惊,一种刺激,昨天完全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观众非常投入,而且你跟警察的辩论也很有意思,警察逮捕你是因为你放鞭炮,而群众和艺术家的辩解是那鸟巢放的鞭更大,那该算什么?你不是说嘛,你为奥运会而放鞭,为798艺术节而放鞭,这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四大发明都干啥去了?鲁迅早就说了,放二踢脚去了,咱们没对外扩张,对外侵略。这也说明进步了,以前要是警察来抓人,周围的人肯定说这事跟我没关,躲得远远的,现在不一样了,人民群众有知情权,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艺术家犯了什么王法了?凭什么你们要带走他?你是必须回答的,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允许你剪彩,允许你把这个仪式作完,这就说明着一种进步。
张:第二天,我在玻璃门里面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政府勒令停业整顿,后来那帮物业用黑笔把政府两个字给涂黑了。
温:把政府两个字给涂黑了,怎么能给咱们政府抹黑呢,这完全是往政府脸上抹黑呀。
张:后来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上面的纸条给割了。暂停营业也揭了。那得给他点面子。
温:那咱们就按照行业术语,来个十一期间,停业整顿呗,你的雕塑已经很有力量了,昨天所有进去的人都感到很震惊,因为你的东西毫无雕饰啊,毫无做作的那样一种表达,你有一种骨子里的真实,屋子里那种百无聊赖,一个一个瘫软在沙发上的,无精打采的精神状态,我觉得真是非常准确。我就一直很赞赏你这种粗糙的力量。现在过分的讲究制造,讲究制作,讲究材料讲究卖相,搞得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恶心。
张:反而磨光了,所谓的精致了。
温:他掩盖了现实。
张:恰恰是把人们搞得很恶心了,把所有的人都搞得很漂亮,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美女,允许有不是很漂亮的。
温:允许有一部分人丑起来。
张:中间我就做了一两个还算漂亮的。那天还有一个警察想给我上法律课,我是从艺术家的角度又给他上了一堂法律课,法律都是给政治家服务的,它本来应该是维护所有人的人权的,不是维护政治家利益的,法律是不公平的,法律只是为了维护政治家利益来的。从人情的角度来讲,中国已经放了几千年的鞭炮了,为什么只有到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时期不能放鞭炮了。警察让我去问温家宝,我说我衣服上就写着温家宝慰问地震灾区的群众的话,给灾区人民带去温暖,我说你们警察给我们的温暖在哪儿?我说艺术家从灵魂,人性的角度,即使你们进入了798,你们知道798是干什么的嘛?你们到这来是来服务的。为艺术献身的,让艺术节过的更好。
温:你不能以法律的名义限制艺术家的表达。
张:你说我们艺术家,为所欲为。你们政府才是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怕坐牢,如果你们真的是爱这个国家,希望中华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你们就不应该这样。你们应该有真正的民主,让这些爱国的能有爱国的表现。
温:当然呐他那只是表面的借口,他真正感到恐惧感到不安的呢,是你艺术的表达,就好像揭了疮疤似的,因为这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时代。
张:只能是叫家丑不可外扬。
温:国际艺术盛会的时候你把底层的小姐搬出来了,这你不是往人家脸上抹黑嘛。
张:宁愿所有的东西都烂在肚子里,也要承受着,脓包就算坏死,也得给他包着。
温:实际上我们也知道,这是中国当下社会的一种常态,太日常化了,前所未有,全国山河一片红了,竟然大家都假装这事情不存在。
张:大家都在歌舞升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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