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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之外,物质空间之上——崔岫闻访谈

来源:99艺术网 2010-10-27

  Q:艺术财经杂志 王晓梦

  A:崔岫闻

 

  从物质空间进入精神空间

 

  Q:新作《神域》主要表达什么主题?

 

  A:《神域》想表达人的身体以外、物质空间以外的另外一个空间,人在这个空间里面怎么样去呈现自己。这个空间,我自己觉得它应该算是精神空间。说到精神空间,可能要有一个我自己艺术创作轨迹的梳理。比如说在精神这个领域探索艺术创作,到目前为止,我很少看到艺术家在这个领域里走得很深或者很远,当然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是很少在这个空间里看到很震撼人的东西。我为什么喜欢在精神领域里探索问题或者是表达自己,其实跟我自己的成长历程有关,我最早开始创作是96年,甚至94年就开始独立创作,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是在物质层面比较多一点,但是精神追求是我的一个愿望,那个时候来讲,仅仅是一个愿望。在这个创作的成长过程当中,比如从94年开始,一直到差不多是2000年的时候,这个精神空间的建构意识就已经越来越明晰,我觉得真正在作品里面,意识到要建构自己的精神结构的时候,实际上是红领巾这个系列,基本上就已经进入到这个空间来思考问题。但是,表达的成分不是很多,因为刚刚开始。其实94年创作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愿望,但是作品里面有注入精神结构建构的可能性或者思考的痕迹,差不多是2000年的那个作品,04年就比较清晰了,从04年以后到06年、09年,一年一年跨度比较大地在这个领域里面成长。

 

  我个人来讲,到09年《真空妙有》这个系列,基本上就是完成了精神结构的初步建构,就是我已经真正进入精神结构来思考问题了,属于刚刚进入这个空间,真正是有结构性的思考呈现了。到了2010年这个新作《神域》,就完全进到精神空间来思考问题和表达问题了,是这样的一个轨迹。

 

  Q:怎样理解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有没有具体的定义或者外在的形式?

 

  A:我觉得很简单,比如说你是一个具体的人,你的身体所能承载的一切都是物质空间的东西,那超出你身体以外你所能承载的东西,或者在你身体以外的空间里,你可以去思考、可以呈现的事情,基本就是超出物质空间的事情。

 

  A:在以往的作品中,女性或者女性视角一直是您关注的焦点,而在《神域》中,男性和女性被平行地分配于两个部分,为什么关注的角度会有这样的扩展?

 

  Q:实际上还是思维空间的扩展。比如说我最早的油画,实际上是男女并置在一个空间,但那是一个物质空间,所呈现的还是物质层面所思考出来的问题。那个创作完了以后,我就对自己进行了一个思维的整理,我本身是一个女性,我觉得如果想要表达人类社会的问题,那么我把女性身上的问题全部呈现出来之后,其实也就不言而喻地把社会另外一部分的问题也呈现出来了。因为社会就是男女两大类性别组成的,所以问题其实也就是发生在性别关系的状态里,或者性别在社会结构关系里面的一些问题的呈现。

 

  但是到今年《神域》的时候,为什么忽然间男女都并置在一起?实际上我原来即便没有表达另外一部分男性,其实从女性身上还是折射、隐喻了另外一部分的问题,但进入到《神域》这个创作的时候,性别的思考问题已经完成了,开始转换到精神空间。我觉得在精神空间里面,只要呈现人性的问题就可以了,实际上就没有性别关系的痕迹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不存在了。人在精神空间的状态下,呈现的是自己的自然性,人的自然性和人的本能的状态。

 

 

  Q:作品命名《神域》是不是也是精神层面的考虑?

 

  A:对。我当时在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神,或者是一个信仰、对宗教的感觉,或者是一种精神的追求,实际上它是一个很抽象的东西,又是非物质空间的一种感觉或者存在,你能感知到、体验到,并且用作品给它表达出来,所以我觉得跟神有关。

 

  Q:物质空间跟身体的关系更密切一些,精神空间是不是有些形而上学的意味?

 

  A:对,是这个问题。物质空间就是我们人生存的这个空间,包括平时的衣食住行,以及我们切身的感受和周围的一些关系,但超出这个以外,没有具体的人和人的关系,或者人和事、人和物、人和社会结构的关系,这些全部抛弃掉以后,你进入另外的空间表达和思考,那个是精神空间的范畴。

 

  精神空间面前人人平等

 

  Q:《神域》中的人物让人感觉非常自由,如何让他们达到那种状态?

 

  A:我在拍摄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完全自由地呈现自己,没有任何束缚,因为我选择他们的唯一标准,就是要有能进到精神空间的能力。其实我的工作量蛮大的,最后我的片子是呈现20多个模特,但是最初我选了100多个人,挑出了20多个。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进入到精神空间,因为都是普通人,也不一定意识到自己会有这个能力,只是在被我选择的时候发现了。

 

  Q:有没有特别的方法能让模特进入精神空间的状态?

 

  A:其实不需要太特殊的做法,整个作品是一个特别实验的过程。有没有能力进入精神空间,这是我选择模特的唯一标准,而我首先必须具有进入精神空间的能力。比如,我去看对方,就能发现他有或者没有,但首先是你得有,而且要比他强,就能把他选择出来。我在拍摄的时候,就跟他们讲,你试图就进入这种空间,让自己先定下神,进入到一个非物质空间的状态,之后我可能给一点音乐的提示,或者他不需要,也不用给他。我跟巫鸿老师聊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好的几点建议,比如说音乐性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探讨,最后不要音乐会更好一些,因为音乐会把你引到一个物质层面去思考问题。

 

  进到这个空间以后,人是完全自由的,你可以游弋在这个世界当中,可以任意去发挥你的想象或者可以任意去呈现你的身体语言,因为你完全是自由的。结果我发现每个人所呈现出来的身体语言和情绪状态都不一样,因为我觉得人就像一台电脑,都有自身的结构,他从头到尾呈现自己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结构过程。而每个人是不同的个体,在这个结构状态里呈现的差异度是特别大的,这个是让我在现场非常震惊的,因为我没有预设,也没有想象他们会以什么样子来呈现自己,全部是实验性的,结果每一个人的表现都那么饱满,之后差异性又特别大,所以,我觉得人类实际上是蛮神奇的一个物种。

 

  Q:每个人在精神空间的表现形式都不一样。

 

  A:完全不一样,而且那个形式完全没有预设,也没有经验判断,所以这个作品的完成过程里,我对人性有了很多新的发现。当人进到这个空间呈现自己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呈现出来的东西超乎你曾经拥有的所有常识性、知识性或者经验性的判断。所以我的收获特别大,对人性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更丰富的发现。其实,你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结果,这个过程,我觉得远远比这个结果还有意思,真的是一个很大的行为实验的过程。

 

  Q:您希望观众来看这个作品的时候,是不是也能获得一种超出自己经验范围的体验?

 

  A:对,我觉得如果观众也能有这样的感受,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收获,但是不一定每个人都有,因为我觉得能够进入精神空间里面来呈现、表达自己的人不是很多,像我观察的概率就是20%的人,另外80%是完全不可能进入的。我由此也想到了古人,像老子和孔子,他们留给世人的精华就是那么几千字,但是为什么在中国甚至在世界上得以那么广泛的传播?实际上他们留下来的是人类思想和精神的精髓,他们的东西可以那么广泛的传播,不仅仅是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这些精英的知识分子和学者们的研究和传播,我觉得更多的是每一个百姓,他们其实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和精神的空间,可以理解我们古人文化里面的精粹,他们其实都是一个载体,都是一个传播者。当我这个片子拍完,我又重新体会到了博伊斯说过的那句话,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真的是这样,这也是一个新的发现。而且我有了更新的发现,在这个精神领域或者在神的面前人人是平等的,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就是酣暢淋漓地在呈现自己,完全不是你所能预期的一个百姓,他会畏手畏脚的不会去表达,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其实被他们多次地触动和感动,你会觉得人的力量真的是不可预测的,人性的力量很感人的。

 

  Q:精神空间激发出的人的状态跟人原始、本能的状态是否有联系?

 

  A:有,真正进入到这个空间以后,人的原始、本能的西都有体现。我们以前可能会看到人身上的自然性,能呈现出人本性的一些东西,不受道德、社会等条件的制约,而在这个领域,我发现所有的制约都没有,就是人本能地呈现自己的状态。男性会呈现自己很饱满的男性的力量,而且也会呈现男性很脆弱、很敏感、需要呵护和保护的状态,这是我们在日常生活里看不到的。还有我们常识性对女人的认知,说女人是性感的、妩媚的或者妖娆的,这是在社会空间层面呈现出来的或者被媒体固化的女性形象,但是在拍摄里面完全没有,因为她进入到人性本能的自然状态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被剥离掉了,她是一个特别开放的状态,之后她也会呈现自己的弱点,比如她的结构不完整,随时可能走神、停止或者需要被别人关照、肯定,这些都能呈现出来。如果你不拍就不知道,不能发现这些东西。所以,我是觉得这个作品,对于我个人的人性成长有太大的收获了。

 

  遵从女性的直觉

 

  Q:从《洗手间》开始,到后来的《地铁》,您的创作已经不只是关注单纯的性别角度和两性之间的关系,也开始从社会角度探讨女性的生存状态,而且艺术家本人也从之前的《TOOT》和《TWICE》中抽离出来,成为了冷静的观察者,为何有这样的转变?

 

  A:我觉得还是思维方式的转变。比如你看一个问题的时候,你的角度、空间不同,你所呈现的问题点就不同。比如《TOOT》和《TWICE》那两个作品都是比较早的,《TOOT》可能是我早于洗手间的一个构思,属于愤青时候的一个想法没有完成,但是多年以后,把它呈现出来了。我觉得愤青的时候,基本都是纠结的自身的问题,或者这个社会给你的撞击,你和社会之间的矛盾点,《TWICE》也是基本上是这样。所以你会身陷其中,在问题里面纠结、周旋。创作《洗手间》和《地铁》的时候,实际上思维方式已经跳出来了,学会了用另外的一种方式看自己,或者看社会上其他的女性。我觉得首先是学会用另外一种方式看自己,才能学会用另外的方式看其他的人,不然的话,你跳离自身到另外一个角度,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到另外一个空间,只是在同一平面换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你原来是深陷其中,去感受自己,这时候你跳出来以后,看你自己,你觉得问题可以这样表达。现在回过头想,当时都是不自知地做,就是跟着直觉去做了,现在回来梳理一下,我觉得是这样的方式。

 

  Q:您从精神层面的角度进行创作,是不是跟女性艺术家的身份有关?

 

  A:有一定的关联度,但不是全部,比如我自己的特质,我觉得我是直觉走在先的一个艺术家,女性是我的特点,也是我的优势,在直觉这个领域里会有所获益。确实男性艺术家逻辑思维比较强一些,观念性、文化感的东西多一些,直觉就会偏弱一点。我觉得在某些领域来讲,如果直觉走得远的话,它可以穿越文化层面和观念层面,直指这个事物的本性,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挺幸运的,具有很好的直觉能力。

 

  Q: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或者抛开艺术家的身份,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不安全感是什么?

 

  A:我觉得中国社会的现状,不仅仅是女性没有安全感,整个社会因为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人的基本生存方式和基本的生存问题是最主要的问题,所以不安全感首先一定来自于生存,比如说压力、紧张、焦虑、没有归属感,所有这一切都是。但是,我觉得从人性的角度很深刻地去思考不安全感的问题,还是一个生命归属的问题。生命归属类似于精神家园,当你真正在精神空间里面找到一个自己可以归属的家的感觉,所有的不安全感就都消失了。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精神结构的建构,这个建构起来,人的不安全感就会大大减低。

 

【编辑:马海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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