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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敏君:不动情、不动怒、不手舞足蹈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李静 张姝旎/实习 2011-07-13

岳敏君(图/覃斯波 图片提供/佩斯北京)

 

6月11日,北京798艺术区。佩斯北京画廊被分割成几个独立空间,墙面被刷成大块的蓝色或粉红色,与展示的六幅作品颜色相呼应。

 

这是岳敏君的个展《路》。展出的六幅作品分别名为《受胎告知》、《基督受洗》、《头戴荆棘冠的基督》、《下十字架》、《下葬》和《基督复活》。2007年就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人物的岳敏君以他标志性的“笑脸”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在这次的作品中融入了基督教绘画的形式感。

 

“这次画基督和宗教题材,在宗教场景中融入了大笑的人物,是因为我觉得这是西方最重要的文化符号。”被称作中国“当代艺术F4”之一的岳敏君说:“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反复思考,现在的中国文化怎么能够摆脱掉西方文化以及传统东方文化的影响乃至桎梏。我们受这两大体系的影响表现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一会儿偏向西边,一会儿偏向传统,却总是没有自己的主心骨。比如说通过中医、国画等等。这些词汇都是和西方相对产生的概念。”

 

在策展人冷林看来,岳敏君这次展览的作品从1990年代的社会现实背景转换成西方宗教背景,一方面是基于西方艺术史对宗教的描绘,另一方面岳敏君又将自己不变的嘲讽的精神植入作品中。“面对不完全理解的事物,这笑里有拒绝,有不懂,也有拥抱和接受。”

 

大笑的耶稣

 

十年前,岳敏君坐飞机去荷兰时,身边是一位西方女士。她穿着朴素,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交谈之后,岳敏君才知道她一直生活在中国的大西北,一路上都在听她讲述在中国的各种经历。下飞机前,这位女士塞来一个小册子,岳敏君才意识到她是个传教士。这是他第一次与基督教的“亲密接触”。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奏起了《奥林匹克颂歌》。岳敏君对于绚丽的演出并没有太多记忆,屏幕上打出的歌词却让他记忆犹新:“不朽之神……。苍穹之中,作为你光芒的见证”。 他突然意识到西方的基督教文化对于全球文化和思想的影响,包括奥运会这样的全球性体育盛事。他突然一激灵,有一种感觉想进行创作。“当时我就想去看看《圣经》,想知道耶稣是怎么回事。”岳敏君说。

 

他并没有看《圣经》,而是看了朋友送的《耶稣的故事》,从这本“通俗读本”中,岳敏君选择了自己认为最为重要的几个点,完成了三年后在佩斯北京的个展作品。

 

这六幅作品沿用了岳敏君“改造”名画的路线。从1998年开始,他把名画中的人物抽掉而换成自己标志性的大笑男子形象,同时保持人物和场景的可识别性,从而取得一种调侃的效果。他所改造的《草地上的午餐》、《希阿岛的屠杀》、《自由引导人民》等多幅西方经典名画,既成为岳氏代表作,更引起了诸多争论。

 

《基督受洗》原为15世纪达-芬奇的名作,描绘约翰给耶稣施洗的场景。圣经上说,当约翰舀起约旦河的圣水并为耶稣施洗时,天空豁然开朗。岳敏君的《基督受洗》色彩明亮,远处有中国园林式建筑,近处有寿山石,一个只穿短裤的大笑男子为另一个“施洗”,旁边还有人站成一排在围观。

 

备受业内推崇的《受胎告知》沿用了15世纪的名画《受胎告知》中的场景。名画《受胎告知》是安杰利科40岁左右为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画的一幅壁画,讲述上帝派天使通知玛丽亚,要她受孕生一个儿子,取名叫耶稣,他是人类的救世主。安杰利科把人物置于真实的透视空间里,背景是罗马式结构建筑物,立着细长的科林斯式廊柱,显得古老而有深度。岳敏君细腻地“临摹”了安杰利科所营造的环境,原来画面中的主体——圣母玛丽亚和上帝派来的天使却凭空消失了,只留下圣母玛丽亚坐的圆凳。

 

泼皮艺术

 

“了解一个艺术家要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创作什么,过去做的事和现在的创作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冷林说。

 

1962年,岳敏君出生于大庆市,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当过老师。到圆明园画家村“落草”为职业艺术家时,岳敏君觉得“我一下子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了,决定每天的日子怎么过,甚至头发留多长。”

 

策展人冯博一第一次见到岳敏君是1992年的秋季。“我和刚从美国回京的徐冰去北京西郊的圆明园画家村,那时他的头发长长的,一看就像是个另类的、前卫的艺术家,或者调侃一点儿描述,更像是一位京城的‘顽主’。”冯博一回忆说。

 

长长的头发没能保持几年。1994年,岳敏君等前卫艺术家移居宋庄小堡。当地有一个小流氓,经常在后面揪岳敏君的头发,他也不好翻脸。方力钧说:“你的头发越来越稀了,老留着干嘛?推了得了!”于是就有了岳敏君的光头形象一直延续到现在。

 

从1991年开始,岳敏君以自我形象的特征来描绘“笑脸”。最初画自己,是从技术上考虑,因为“这样不用再找模特了”。

 

被称作“中国当代艺术教父”的批评家栗宪庭把岳敏君归为“文革”后第三代艺术家、泼皮艺术的代表人物。“方力钧的作品有一种内在的对抗心理,和内在紧张的力量。一个大光头,或者一排大光头的形象,视觉的冲击力有一种示威的感觉。而你的傻笑的符号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松散、慵懒、百无聊赖。”栗宪庭这样评价岳敏君的“笑脸”。

 

“岳敏君经历过新经济的繁荣,这些经历异常清晰地体现在这张脸上。这个笑容不仅仅是滑稽可笑,它表达着在繁荣景象的阴影下,深度不安的情绪。被贴上‘玩世现实主义’的标签,这个笑容被解释为荒谬一切的玩笑,或者是生活中欢乐的形象在不可避免地走向灭绝。”2007年美国《时代周刊》年度人物评选给了岳敏君招牌式的“笑脸”这样一段评语。

 

岳敏君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喝大酒”。有一次,岳敏君喝醉了,批评家杨卫和其他朋友没让他开车,一起把他送回家。第二天,杨卫问他回家之后怎么样,他却说自己又开车出门绕北京城转了两圈。“虽然他平时做事很有条理,很冷静,却还是很有性情的,骨子里有不安定的因子,渴望有一些出奇的东西。”杨卫如此评价岳敏君。

 

在朋友们眼里,岳敏君属于典型的外冷内热。他有着两面性,表面不容易亲近,不幽默,不热情,实际上却喜欢调侃,很多时候还是自我调侃。岳敏君总是一身休闲装扮,有一次参加戛纳电影节的一个活动,同行的朋友告诉他一定要穿正装,并且帮他准备了一套衣服。岳敏君试穿后,发现太大了,袖子和裤腿都长了很多。朋友很有经验,借了订书机在袖口和裤腿处分别钉了一圈。到了活动现场入口,岳敏君还是被拦住了,因为他穿的衣服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岳敏君的妻子是一位舞蹈演员,两人在看展览时认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岳敏君自我爆料,妻子听古典音乐多一些,自己只听过两次古典音乐会,有一次还睡着了。

 

“中年危机”

 

2010年,岳敏君得了一个奖——“当代艺术金酸梅奖”。“中国当代艺术金棕榈奖+金酸梅奖”是由众多青年艺术批评家联合发起、参与、评选的奖项。金酸梅奖是针对2010年度最有问题的代表作品,岳敏君因为作品《弯曲的纬度》而“获奖”。

 

和所有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一样,岳敏君面临着年轻一代的质疑和挑战。青年批判家盛葳对岳敏君的创造力提出质疑:“思想的乏力与创造力的丧失使得这件作品成为一大批作品的代表,除了复制自我,艺术家该如何进行创作?”

 

青年批评家孙冬冬毫不留情地批评他:“艺术已经很悲剧了,岳敏君为何还在傻笑?”

 

但在杨卫眼中,岳敏君从未停止探索。杨卫说:“他的‘笑脸’太具有典型性了。他一边继续创作笑脸,一边尝试新的系列,两条腿走路。曾经的‘笑脸’是一个共有经验。在佩斯北京‘路’这个展览上他试图把共有经验纳入到个体的深度经验里,通过自身的深度经验再去感染观众。我觉得他通过这样的转型,作品更加深刻了,要有一定的阅历的人,才能跟他的作品产生撞击。”

 

岳敏君有着深厚的国画功底。中学时期,父母决定让岳敏君练习毛笔字,还让他跟随一位60多岁的老先生学习工笔画,枯燥的练习让他忍无可忍,愤然逃学三个月。如今,岳敏君工作室的一角,堆满了各大拍卖公司的拍卖图录和各种中国水墨的画册,一卷卷宣纸堆放在工作台上。岳敏君的“迷宫”系列作品中借用了大量中国传统水墨的元素。

 

2009年,“给马可-波罗的礼物:第53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特别机构邀请展”上,岳敏君选取了潘天寿、齐白石等10位近现代最有代表性的水墨画家,用他们各自的典型风格创作了10幅作品。“这些人不知道威尼斯双年展为何物,我用这种方式带他们去参加。”他的解读带着戏谑的意味。

 

岳敏君表示,画册是他研究传统水墨的工具,为了在油画画布上写好字,他还经常在宣纸上练习书法。“我研究这些是为了讽刺它,但很多人却认为我这是‘复古’了。”他笑着对记者说,那些表扬他这些作品的人都误会了。

 

青年批评家夏彦国认为:“岳敏君以‘迷宫’为代表的一些实验并不成功,他这次的展览有几件作品又回归了‘笑脸’题材,这是比较保守的。但这一点我是持肯定态度的,艺术家没有必要天天去变。”

 

在2011年上半年的艺术市场,岳敏君的作品表现并不出色,有一种说法是“三刘一曾”(刘小东、刘野、刘炜、曾梵志四人)取代了原本的“F4”(岳敏君、张晓刚、方力钧、王广义),成为新的市场热点。目前,佩斯北京已经与张晓刚、张洹等艺术家签约,而曾梵志则与另外一家顶级画廊高古轩建立长期的代理关系。岳敏君的合作画廊很多,却并未和任何一家长期合作。

 

“他是那种比较淡定的人,他的画大家也认可,没有必要让自己的画的价格飙得那么高,”夏彦国说:“他们这拨人都才五十岁,可能还有三十年的路要走。中国当代艺术刚起步,后面还会出现优秀的艺术家,现在作品价格太高未必是好事。”

 

“进入中年以后,创造力的高峰已经过去或者说阶段性地过去了,出现了‘创造性危机’。这段过去以后,会迎来‘暮年变法’,往往就会有更大的能量出现。”杨卫说:“我们从岳敏君的尝试中也可以看到,他在尽量避免‘中年危机’。”

 

B=《外滩画报》

 

Y=岳敏君

 

“我或许能创作出一个毫无意义的作品”

 

B:大家对你的“笑脸”系列的作品较为熟悉,你是如何完成从“笑脸”到“迷宫”和“场景”系列的转变的?

 

Y:从2008年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尝试了,虽然“笑脸”系列是更早的作品,却是一直延续到现在,这几个系列之间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分水岭。我觉得在不同的感受里面让思维矛盾起来,对艺术的创作和启示的作用可能更大一点。

 

B:你“笑脸”系列作品中的人物手舞足蹈、开怀大笑,画这类作品时,你自己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Y:长时间站着或坐着做任何工作,都很容易麻木,画着画着就没感觉了。我希望我在创作时不要动情,不要动怒,不要手舞足蹈,而是以一种冷静的、淡定的方式按部就班地实现我开始所想的东西。很多艺术家创作的时候容易融入情感,但这不是很适合我。我喜欢在画之前把所有东西都想好,画画的过程中异常平静。

 

B:在“场景”系列中,你把经典名画中的人物拿掉了,在“迷宫”系列中,你又把传统绘画里不相干的内容拼凑在一起,这当中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吗?

 

Y:每一个艺术家所创造的图像都是有所指的,都是有意义的。比如在伦勃朗时期,艺术只是再现的意义,体现光、神秘性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宗教感。每一个时期都会给作品不同的解释和理解。这可以说明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每过一段时间文化都会转换和变化。

 

以往过去所有艺术作品所追求的意图就是意义,我或许能创作出一个毫无意义的作品,打开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觉经验,或者看世界的方法。我最终想消解艺术的意义,“迷宫”系列,就是这样产生的,我本来是想消解这个意义的,但我在画的过程中又产生了新的意义。

 

B:你研究了大量中国传统书画,并且研习书法,这个过程中你学到了什么东西吗?

 

Y: 其实油画和中国画,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只是表面材质的一种转换,用东方的笔墨纸砚禁锢自己是不对的。最本质的还是艺术的问题,而不是材质。

 

我在作品中加入中国传统书画的元素,是对最早运用笔墨纸砚的艺术家的一种嘲讽。我是直接拿油画的颜料画的,他们所谓的笔墨纸砚带来的效果,油画完全能达到。我把很多很多中国画的内容放置在一起,就是要让那些图像相互冲突和消减,体现这些图像在这里面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看了我“迷宫”系列的作品之后,有些人觉得我回归传统了,可能我画出来的东西给他们的感受都太传统了,也可能他们传统的认识有很强的固定性,总之没有起到我开始想的那种效果。

 

我对八大山人、齐白石这些画家的作品本身没有太大兴趣,我只是把他们图像所承载的意义放到我的系列里面,把原来的意义完全去掉了。比如我画不同时空的内容,一边是《西游记》,另一边却是《西厢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内在没有什么联系。

 

“进步就是要对错误进行不断筛选”

 

B:此次佩斯北京展出的作品,是用6幅作品讲述一个故事。

 

Y:《路》这个展览就是在讲基督的故事,从他母亲怀孕开始,到受洗,再到最后的十字架、复活,用这几个重要的点来阐释他的一生。

 

这些年去国外比较多,感觉宗教问题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我们的周围,充满着基督教发散出来的文化。我想,基督之所以成为神,也是当时的一个文化的需求,通过绘画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应该对我们社会中的很多问题有启示。

 

B:2009年,你在今日美术馆做的《公元3009年之考古发现》展,是从架上绘画向装置作品的转变,未来还会继续尝试大型的装置和雕塑作品吗?

 

Y: 我们获得的知识有很多问题,每个人从出生到成 长的过程都是和错误搏斗的过程。在中国特别累,从小学到中学、大学获得的教育,在社会中获得的实践知识等,都有很多问题和错误。进步就是要对错误进行不断筛选,我们获得知识的成本太高。

 

我做“公元3009”,看似在说1000年之后的事情, 把时间拉这么长是不想让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在这个作品中,我对一些很平常的东西,比如水壶、电视机的 解释是完全错误的,是想警告大家获得的知识可能都 是有问题的。 在做大型装置的过程中,会有艺术和视觉的刺激, 很happy,很疯狂。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有能力驾驭一定 资源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这些视觉上的冲击的。这是心理的因素,对社会的态度在变化,有一种恨不得要吞 掉世界的胸怀,推动艺术家想做一些超大的、伟岸的作 品。有的艺术家可能喜欢刺激,但一平稳就完了,找不到感觉,这是由每个艺术家的特质决定的,我还是比较 适合平稳的感觉。

 

“F4这个说法本来就挺可笑的”

 

B:你既没有像张晓刚、曾梵志一样和大画廊签约,也不像张洹、村上隆有一个强大的工作室团队,你要一直单打独斗下去吗?

 

Y:如果画廊承担了艺术家除创作以外的所有工作,艺术家对画廊的依赖就太强了。我最不希望和画 廊建立长期代理关系,因为画廊的商业性比较强,有时候,我做的东西可能没有什么商业性,对他们对自己都是一种伤害。其实画“场景”系列、“迷宫”系列,销售并不好,也没有什么人对这个玩意儿特别有兴趣,我还是想继续下去。我的工作室主要就两三个人吧。每一个 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定位,对有的艺术家来说,像我这样 待在家里可能无法实现他的想法,需要找很多人来帮助他实现。我还可以对某些艺术问题有兴趣,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太大的平台,那会让我感觉挺累的。

 

B:你向往的创作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Y: 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孤独一下也挺好的。我觉得人的需求是会变化的, 我是随遇而安的,让我住在宫殿里也好,在茅舍里住两天也不错,挺舒服的,没什么特别的。

 

B:你欣赏的艺术家具有哪些品质?

 

Y: 其实我对所有艺术家都是欣赏的,但这话说出来之后大家觉得这哥们谁都不欣赏。但实际上是真的, 我觉得每一个艺术家都有他的特点。

 

B:在最近一轮的艺术品拍卖中,有些人说前两年当红的市场明星“F4”(张晓刚、岳敏君、方力钧、王广义) 中已经有人“出局”了,你听说或者感觉到了吗?

 

Y:“F4”这个说法本来就挺可笑的。(笑) 很多人可能从市场的价格来判断的,价格总是有高有低的。低的时候,或者是无人问津的时候,难道就选择自杀吗?高的时候就有创作热情了?你们如果写艺术报道应该摆脱那个市场,起码比市场的认识要高一点,这样也对读者负责一点。当然读者可能对价格也是感兴趣的,所以钱对推广艺术还是有点作用。 艺术家从事艺术创作的理由,在于对艺术问题的探究和热爱,这和金钱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市场不好,也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也许可能会得到更好的机会和感觉。市场有自己的运作方法,不论艺术家是否关心,对它都无能为力。艺术家一定要保持相对平衡的态度,才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

 


【编辑:汤志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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