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梦想、忍耐、工作与欢笑;我们计划、追逐、享受快乐也承担痛苦。我们在讲究生活舒适完满的同时,我们的精神还有向彼岸追寻的高贵倾向;我们营造了向上的摩天大楼,我们也密织了向下的蛛网般的通道上。这一切都让我们为自已的智慧而骄傲,但我们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忘记这一切的承载者,忘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出发点,我们的身体,那个有血有肉,有痛有爱的“形而下”的身体。
身体,历来被社会制度与文明奴役着,过去,奴隶与佣工的身体属于主人,现在,人有的身段属于机械化的生产流水线或一个个固定而枯燥的工作空间,他们在此劳碌一生,几乎与自由无缘。我们的文明在各个方面都对身体有着精确的控制,在公共场合它不能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在大街上行走也不能用合于自然的节奏,而是在红绿灯的控制下以突然停顿和猛然加速来滑稽地进行的;性爱要控制在婚姻内,才不会被谴责;酷暑中也必需用衣服遮住身体,才不会被警察带走……,文明的兴起是以身体的屈服作为首要代价的,文明的进步则建立在这些忍辱负重的奴隶的汗水上。而我们何时才能正眼看看它呢?
我们的身体历来被规划、管制、遮蔽着,我们的智慧是高尚的,而身体则是下流的。我们详细地记录我们的精神史,却鲜有对我们身体主体性的正同描述,文学里常流露身体的影子,只不过常常充满躲躲闪闪的暧昧态度,而视觉艺术里无处不在的身体(几乎全是女人的身体)也并不关心是否表达了这些身体本身的真实面目,无论环肥燕瘦这些女人都是那个时代男人眼中绝对的美女,她们玉体横陈,性感勾人,男艺术家们通过画她们在某种程度上释放了自已的性欲,而男观众在眼红心跳的观赏中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裸露的女人身体在某些情况下只是男人的欲望对象,一部美术史在某种程度上就像一部男性欲望秀,而女人的身体本身在这场表演里却了无生趣,只是一个机械的摆设。不是充当一只美味的苹果,就是一张诱人的华丽床单。
一个不争的历史事实是,我们文化的表述是男性化的,话语权是男性的,到处充满了男性对自已欲望的抒发,用惠特蔓的话说就是到处都是男人精液的气味,而在文化史上,女人似乎从来没有属于自已的身体,当然也没有欲望,虽然到处都是她们的身体表象。实际上,她们真正的身体表述是被彻底遮蔽了,不管是在闺阁中,在私底下她们充满了多么生动而丰富的体验,不管这种体验是否由于体验的深度而上升到智性的高度,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在男性主流文化的无视下白白地浪费了。女性身体的体验从来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她们的身体为了种群的延续而做出了长久巨大的牺牲,而这种牺牲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她们所承受的因生理机制而带来的种种痛苦和不适,她们的欲望、快感、她们最鲜活的生命体验都被淹没在冷淡的白眼中。似乎只有杜拉斯是个例外,她让人们感受到了属于女人的蓬勃欲望,这欲望也可以那样张扬、那样野性、那个理直气壮,这欲望抒发了生命的本质。但实际上,好多人不习惯读她的书,他们更喜欢看到诸如“春梦了无痕”,“隔帘无处说春心”这样婉转的句子。究其原因,其实就是被单性文化培养成了惯性思维,一个简单的事实是:绝大多数人(包括某些女性),都不习惯来自于女性的真正的声音。
单亲家庭的孩子是可怜的,单性的文化难道不是缺陷吗?每当我们看到艺术教科书上那些只为取悦男性而生存的女人的身体时,就应该想想,女人的身体难道就只能表达这点可怜而简单的意思吗?
符曦
200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