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美油画77级的同学曾经有二十位,干嘛用“曾经”二字?因为在1979年,其中有两位分别考上了本院的油画、国画研究生,而使得本班惨遭减员至十八位,此二位就是:何多苓与黄同江。
说到黄同江,索性先聊他,以表对同江兄的悼念——他是第一个永远离开了我们的老同学,英年早逝,不胜悲痛挽惜!黄兄是本班年长者之一,来自川北地区,平时低调谦和不善言谈。79年他努力跨进研究生的行列,是先油画后国画,然后是超越专业、跨行成功的典范。毕业后他少与同学们往来,在四川教育学院任职,潜心研习各种绘画,正准备再攀艺术高峰时,不幸患病于前些年去逝,可惜、可惜!
何多苓——在所有的油画班同学当中是“最像”艺术家的,他具有以前许多文学作品(尤其是俄国文学)当中所描述的全部“艺术家”之特质:长长卷卷的头发,瘦条的身材再配上一双细细的手指,略显倦怠的脸上闪烁着忧郁而多情的眼神……由于他“欧化”的外表及有些古怪、腼腆且散慢而又随和的性情,因此格外的讨人喜欢,尤其是那些少男少女们的追捧!当然,那只是外表,而实质上他也是被公认的“才子型”的艺术家。在班里他是最具有“小资”情调者之一,他天生一付不错的嗓音,又弹得一手好吉他。记得某个仲夏之夜忽听到他与几个小兄弟在寝室里用吉他弹奏着一首俄罗斯小曲,再配上低吟、同步的男声四重唱,哇!那美妙无比的歌声、琴声顿时飘出窗外,荡漾在美院的夜空之中……还记得当年他教会了班里所有人唱苏联的“骑兵进行曲”,乃至一发不可收拾地唱成了77级油画的“班歌”!的确,他相当的富有诗意且调侃,从他嘴里创造出了许多后来流行于世的精典语言,最著名的是:“粉子”。在绘画方面的才能与做为就不用我去提了,二十多年来的中国现代美术史里都少不了他。
罗中立——这个名字随着他创作的《父亲》一道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在二十多年反反复复的颂扬之中,《父亲》与其作者“罗中立同志”相提并论、紧并而不可分割,且已经牢牢地成为了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关于罗中立、罗儿兄、罗院长的故事相当多,各种版本都有,写得够细够深入的当属川美王林先生的那本《当代中国的美术状态》一书,其中这样描述到:“同学的成功深深刺激了罗中立,他入校以来,潜心于连环画创作,成绩一般,素描平平,教油画的老师对他颇感失望,从连环画转向油画,最初只是因为同学的油画得了奖,就像小时候兄弟得了父亲的赞誉,罗中立妒嫉得很,求胜心切,他决心好好画一张来证实自已的油画能力……”。罗中立真是很不简单!一个著名的画家,做院长,管着那么多事情:抓创作、抓教学、抓房子……一抓就是快十年,如果没有“两下子”能行吗?
程丛林——他的故事一开始就被陈丹青讲过了,另外本人亦在《回忆·自省与批评》文稿当中专题写到过他,此处就不再赘述,而将其“版面”让给别的同学。
张晓刚——在校期间没有任何迹像表明他是会在日后成大气候的人物。在整个四年当中,他表现一般:习作平平,创作平平。虽然在川派“第三次浪潮”中忽见他的《藏女》身上出现了“凡高”的气质,但很快就消失并转型了。那是重启国门,改革开放的初期,许多的新玩艺儿一下子涌了进来,挡都挡不住。在艺术上更是五花八门—整个西方美术史都忽然的降临下来,砸在中国艺术青年们的头上,着实的令人有些二晕二晕的。晓刚的性格偏阴柔,为人相当的平和,说话时总是慢慢、柔柔、笑咪咪的。没有任何“进攻性”;仅管他的才华从不写在脸上,但心里绝对是很有数的。记得有一日他一板一眼地说到在云南下乡遭遇到“鬼”的故事时,一脸的阴沉,严肃得像似真的有鬼魂附体,令人毛骨悚然!吓得在场的女生禁不住尖叫起来……的确,在他后来创作的《血缘·家庭》系列当中,那幽灵般的形象,实在令我吃惊不小:太像、太像了!——旁人肯定不知道我的意思,不知道那段“鬼魂灵”的故事。我心里暗暗佩服:好一个鬼才!
莫也——一个相当“老坎”且文言文气十足的名字,配在了这位川北宜宾“小花”妹妹的身上(都说莫也酷似年青时的陈冲,就是八十年代《小花》里的女主角)。她和川美78级油画的刘虹同学均被中国美术界称其为本院美女级的“才女”,尤其是毕业后莫也曾去到过北方:先后在中央美院和天津美院都待过,这可了得?北方汉子们哪里领教过这等聪慧伶俐的西南女子的风彩?以至于我十多年后返回国内,遇见诸位美院老先生时还在念念不忘:“真没想到在你们班里还藏有这样的一个才女!”的确,由于之前本班的几位“重量级”老哥的名气太大、人气太旺,总也挡着“小花”,所以才造成了姗姗来迟来的被发现。然而,莫也就是莫也,她终归会以她自已浑身的灵气与才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杨谦——“谦儿”号称77级油画班的“小神童”,入校时仅只十八岁、论年龄他排在本班倒数第x位,但各科成绩却绝对是名列前茅。想当年高考成绩一确定,消息就不禁传出:“哎呀!不得了,考分最高的是个十几岁的成都崽儿,考成了双甲!”(注:当时川美考题两门:素描和创作,平均分数以甲、乙、丙、丁划出级别)这消息相当地令我吃惊,因为之前本人虽不看好自已临时抱佛脚的那套伪“科班”石膏素描成绩,但对“创作”,心中还是自信“无敌”的。可岂料半路杀出个“双甲”小子!所以,我一直好奇很想见识这位“神童”。神童就是神童,果真与众不同:中等身材,着深色呢制大衣,挺拔合体(那年头国人的服装普遍不合身):微卷的中长发下生得一张白净文气的脸,在他“学者型”的眼镜片下透着自信、理智与冷漠的神情:还有那小而丰满的嘴唇,时不时地会吹奏出贝多芬、莫扎特等大师名曲、交响曲。是的,他“小资”味儿十足,酷爱音乐,拉得一手好琴(小提琴),常常独自陶醉在他的音乐当中……的确,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进入到他的世界里。他性格内向独往独来(据说“天才”一般都这样),后来才发现他躲避众人是在背英文单词,那会儿他已经啃完了《大学基础英语》第x册,而我们才刚刚开始ABC!确实,那种精神,那等水平,至今无人可及,无人可攀——那年月的人,大都憨傻愚木,尤其是像他那个年龄段的人,更是活在云里雾里,而“神童”则不然,他与超常人的冷静面对周遭无序吵杂的一切,摒弃干扰,一步一步地去计划着、努力着,去实现自已的梦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谦儿”远渡重洋到达彼岸与他失散很久的奶奶及先于他之行而移居美国的父母和家人团聚。川美像他这样具有“学究”气质的画画人不多,他亦是目前于77级油画班当中,唯一真正的、硬碰硬的,获取到美利坚合众国艺术硕士学位的同学。
周春芽——不在77级油画班的“花名册”上,他是77级绘画系版画专业的学生。这些“细节”外面很少有人完全清楚,然而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春芽以及其他年级、其他专业的王亥、王川等同学,都成为了“川派”乃至中国“前卫”艺术的领军人物。春芽是最具“形像魅力”的四川画家,他天生一副好仪表、好身材、好性格,使他幸运地免去了那些由于基因里缺少点儿什么的人,所有的烦恼和郁闷,因此而显得格外地身心健康。第一次见到春芽就羡慕得很:一米八高的个儿,白里透红的皮肤,温文而雅的性格,哇!好一个东方的美男子!他让我立马想到《南征北战》中的“高营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电影的大明星冯杰,儒雅高贵而朴实。如果换用今日的偶像做比喻,他应该属于金城武那一类的大帅哥型。其实,春芽真正的魅力还是在他的艺术上、色彩上。陈丹青就多次在不同的场合称赞过春芽的《藏族新一代》和《剪羊毛》,他说:没想到“藏族人还能这么画”,“画出那么多的色彩和笔触来”。我的色彩开窍很晚,因此特别佩服天生色感好的人。1979年我刚完成《为什么》之后仍意犹未尽,很想再画些“文革”题材,于是,就拉着春芽画起了连环画《血染的早晨》。那是个“文革”中兄弟相互搞“武斗”的悲剧故事,来源于“川大”民办的《绵江》杂志,可惜不久“伤痕”时代结束,那杂志也被迫停刊,我们的“连环画”亦不了了之了。如今,每每想起与春芽的那次“未遂”的合作,同时又会想起那个伤心而黑暗的一幕:1987年,当我出国后第一次返回川美母校时,偶然在一楼道角落里堆放垃圾的地方发现了《赶火车》与《剪羊毛》!它们已经“伤痕”累累,遍体是污、色彩脱落,几乎面全非……那是一个艺术品“无价”的年代,画者只管兴趣着、画着自已的画,全然顾不得“产品”的“出路”与处境。悲哀,悲哀!
陈安键——是班里的“小兄弟”,与当年77级油画班上的几个“大腕儿”相比,哪方面都小:年龄小、个头小、胆子小、名份就更小了,有人调侃:他能考进这个“名星班”,简直就是个“奇迹”。安键朴实无华与世无争,见人三分笑,相当地可爱;如有他佩服的大兄弟需要帮忙,他会心甘情愿地跑前跑后,毫无怨言。安键的脸长得很有特点,有些“美国大兵”感,我一入校就发现了,于是就将他画进了《为什么》。后来程丛林也“迷”上了这张脸,分别画在了好几幅作品里,似乎百画不大厌。早年的安键由于各种因素起步较晚,“三次浪潮”都没赶上亦失去了不少的机会。仅管他心里也想追、想赶,可必竟是速度太快,相差太远!所以,总体的状况还是:想画点什么就画点什么,能画出点什么就画出点什么;就像赶火车误了点,反正赶不上,索性也就不急了,慢慢来吧。二十年后,忽然一日看到安键的《茶馆》系列,顿时让老同学们个个刮目相看!虽然,这“奇迹”姗姗来迟,但它必竟是安键在艺术上的飞跃,是可喜可贺的!从此,安键的世界五彩缤纷了:教学、画展、卖画……让他名利双收,人也自信起来。不过,老同学们的手也没闲着、脚步也没停下来。我的《赶火车》拍卖创纪录之后,安键在电话中说:“真想不到高兄会梅开二度!”接着继续感叹:“以前我们追你们像是去追星星月亮,眼看着就要追上,一下子你们又跑到了火星,看来这辈子是没得希望再追上了……。”
班里的同学还很多,这才谈了二分之一都不到,就是已经谈到的这几位亦显得不够:不够深、不够准,总之是不够“丰满”。希望:如果一不留神读到自已“故事”的老同学,多多见谅!我当然还会继续接着谈同学往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