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生活与集体经验对于中国人并不陌生,在中国的当代状况下,无论是后毛泽东时代的社会政治生活,还是当代纷繁复杂的艺术创作,集体性对之所产生的影响都是极其巨大,无法忽视的。回首现代史,奥斯维辛、统一化教育、流水生产线……集体性给予我们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出受规训的个人。在现代艺术的进程中,集体性通常都是作为一个反面的对象被加以否定和排除。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阿多诺在《美学理论》等诸多著述中同样将现代社会的“同一性”视为现代艺术最大的敌人。诚如阿多诺、福柯等现代思想家所言,集体性制度的形成与作为对整个19世纪自由主义困境的拯救并没有达到其理想的弥塞亚效果,反而成为现代人生活和思想的桎梏。
毫无疑问,在中国社会转型的过程中,集体经验作为一种历史记忆是具有普遍性的。从中山装、样板戏、粮票、户口本、连环画,到水磨石、铝合金门窗、小广告、网络……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这样的集体经验构成了我们对之的典型记忆。
在李路明《云上的日子》中,文化大革命的典型回忆被以一种浪漫化的笔触勾勒出来,……回溯中国当代艺术史的发展历程,乡土写实主义的伤痕记忆、85新潮美术的启蒙意图、政治波普的后文革叙事,无一不是在历史集体经验中寻找其根本价值。尼采认为人是尚未被确定的动物,历史记忆则构成了我们确定自身本质的重要标准之一。然而,记忆之存在绝不是整体和抽象的,而一定是个人化和私密化的。如果一旦从个体角度对历史展开“新”的回忆,意识形态及其总体道德观便一道坍塌瓦解。
李路明《云上的日子》对历史浪漫化的想象,事实上并没有成为总体历史记忆的奴隶,相反,它表达出一种具有个体反思性的价值,不是被集体性记忆简单地操控,而是通过对各种集体经验的再次回忆,使这些经验变得真实和在场,实践对历史的重构——而艺术,则成为它们的合法性出口。他的这些重新书写意味着反抗和对自由的寻求,如美国新实用主义哲学家罗蒂所阐明的,“阅读”与“书写”构成了现代体制化人的自救行为。在这种拯救中,重要的不是人们反映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行为本身,亦即行为中对个人经验的挖掘与呈现。事实上,于此,议题已经进行了转向:单纯为集体性所操控的历史经验并不真实,其中最具价值和力量的总是个体对之的具体记忆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