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陈浩扬(D)
被采访人:刘建华(L)
2007年9月4日,外滩三号
D:你看了策展记述后,觉得还有什么想提出来的?
L:曹唯君的文章大体上还是比较接近我当初的想法。总的思路出来了。这个计划从去年底就开始了。你也知道我去年下旬在做一个调查,包括之前的一些作品,都开始转换到社会层面的问题了。
中国现在发展相当快,甚至于有些超速。在全球化背景下、制度和体制不同的情况下,中国和西方以前的经济完全不同,所以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在这些关注中产生了一些和西方不同的东西,西方的很多东西都是有个经验(很多国家都是朝着现成的公众体制和经济增长模式走的),所以可以和以往的经验去进行对比。但是在中国,任何东西都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特点。
我个人的创作是朝着两条线走的:一条是关注人的心理——一种潜在及隐秘的东西;另一条是关注社会话题。我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如果要做出有力量的作品,就不得不关注社会和现实的态度和问题。这也是我的兴趣。
D:能否详细阐述一下为何选择使用进口垃圾作为这次展览的基本材料?它代表什么?观众会得到怎样的理解?
L:“洋垃圾”是在中国背景下产生的问题,并不是其他国家没有,但中国特别突出。我觉得“洋垃圾”是在中国80年代经济增长后所出现的一个特别不一样的问题。这个问题肯定跟经济有关系。一方面,西方一直以一种强权的姿态介入发展中国家。就像一本叫《帝国》的书,其中说道,帝国的概念并不是像以往用军事来表现的,而是通过经济、贸易或其他进行整合来表现的概念。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中国作为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并不是以一种强势的力量在和西方拼。在其中,我觉得“洋垃圾”能说明一些背后的问题。
之所以在沪申画廊展示,是因为画廊的建筑空间和历史,以及外滩的历史,是上海最能说明中国上世纪初殖民文化的历史背景的地方。黄浦江对面的浦东,又是新中国以来新经济增长方式的产物。既有外滩历史文化,又有浦东新兴文化,这两个地方结合成一个空间,包括外滩三号自身的建筑背景。所以我觉得在沪申展示这个作品,比在任何一个地方更有力量,更能说明作品内涵。这个空间是无何替代的。
而“洋垃圾”并不是一种表象的东西,而是有很多内容的。我当初有这个构想,但并不知道是否能实施。
D:你是怎么考虑垃圾的分布和分类的?还有它们之间的关系?
L:当时考虑的是,毕竟我们不是在做科教或者环保的展览,我们做的是艺术展,只不过选了这样一个话题。所以不可避免的要面临空间的改造和重新利用。外滩三号做过这么多有力量的展览,中庭是其中最有意思的空间,以往中庭作为流动的空间,给人一种上升的感觉。但如果我带进“洋垃圾”,就希望中庭变成一个仓库,不像是真的仓库,但又有一定形式在其中。我希望能给熟悉这个空间的人一种窒息的感觉,给第一次来的人感觉像看到一张画或者照片。材料是垃圾和有机玻璃之间的结合,把其归类到艺术层面上。
作品的名称叫“出口——货物转运”,其中有两个意思:一,“出口”是“洋垃圾”从国外进口,做为西方人来说那个是出口,到中国又做为艺术品转运出去(如有可能被西方收藏家收藏,此艺术品又会回到西方)。另一个,是艺术的概念:当代艺术的划分在哪里?垃圾也能成为艺术,我希望通过我的展览提出一个关于文化艺术的问题。当代艺术的主要概念在于它有一种实验性。其本来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概念,这个概念是由我们制造出来的,并没有标准的形式。在整体的作品中,这是个很重要的观念。
在中庭以外的空间里,要和中庭里面的材料结合起来。中庭里的是归过类的,希望通过垃圾的形式给别人带来一种愉悦的感觉。中庭以外的地方,其中心是打包机,它是个转换机器,希望通过艺术的转换再出口。
在中庭,一边是白色塑料,一边是黑色橡胶。我觉得这其中有黑白关系。在东方的哲学理念中,黑白之间有条线。黑代表差,白代表好。所以我觉得当中是代表折衷的这个概念。也是让观众自己去观察价值体系的问题。
艺术家只能通过自己的敏锐观察提出问题,但是不能解决问题。艺术家一直走在最前端。好的艺术家是应该有想法的。但我觉得现在中国缺少这方面的作品。
我的作品是一整个系统。有仓库,有中心,有传送带,还有海滩(外滩外的景色)。整个空间是流动的,有带动性。这个作品最大的特点是随机性特别强,完全是凭艺术家的经验根据环境来处理艺术品,对我个人也是非常大的挑战。
D:那关于“洋垃圾”的文字你是怎么挑选的呢?
L:很简单,我只要数据,不要任何文字的修饰。我想通过数据加深大家对洋垃圾的印象,只要观众了解这个信息就行。通过了解这些,观众再思考为什么艺术家要这样做作品。
在画廊中间我开了个窗,是分界线,从视觉上又可以看见对面外滩的餐厅(是西方人喜欢去的餐厅),反映出人们现在的生活方式。而这种西方的生活方式是西方硬灌输给我们的,也是“洋垃圾”。窗的左边是中文右边是英文,也反映中西文化,而且媒体的角度不同。英文我全部找的是外国媒体写的东西,就是西方人对洋垃圾的概念。
D:这个展览呈现了一个开放平台,它建立了一种平衡,不同的循环在其中并存并彼此活跃地交涉。特别是阶级的、历史的、阐释的、物资的、权力的、生产的循环……你能对这个情境中更详细地谈谈吗?
L:我不知道。我觉得每个观众的感受都不同。中西方人看到这些价值评判标准也不同。如果把艺术当一个标准来判断,那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把其当作一个观念来呈现,那就丰富了。这样有些观众就会有自己的答案,也会找到意义。如果这样,我觉得我的作品在文化的层面上,实现了思考和转换。
“洋垃圾”有些引申概念,一种是我们吸取西方的文化、思想概念,另一种是我觉得需要去清理的东西,清理的时候也是循环生产的过程。
D:从中国与“西方”的权力关系来看,对这个展览的一种潜在解读是,你所绘制的画面有相当的二元性,特别是外国对中国的剥削。你在何种程度上有兴趣揭露社会弊病以及在经济全球化的情况下产生的另一种交涉形式?
L:首先,“洋垃圾”从西方过来,西方肯定就有问题,如果海关到位,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反之,如果中国海关——政府控制的好,也不会有这些问题。我去广东考察过,巨大的卡车把垃圾运来。他们把能用的提炼,不能用的埋掉。但提炼出来的东西所制作的产品肯定也有质量问题的。而不能用的垃圾,埋掉烧掉,肯定对当地的环境和人都造成巨大的损害。我都亲眼看见。那些河水黑的见不着底,而人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在河边捡东西。那次我跟唯君去一个地方买垃圾,他呆了一分钟就出来了,因为实在太臭。
我做这个作品就想反映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关系,虽然中国现在加入WTO或者其他组织,但还是无法站在和西方平等的台阶上说话。中国需要强大的体系和经济基础来支撑国家的信心。不过这些都需要百年以上的时间积累的,包括文化、艺术。
D:个人觉得,如果将这个作品“出口”去西方,会非常有挑战性,可以看到还会有怎样的解读,不同地缘政治语境中的观众会有怎样的反应。
L:我要考虑一下。不过这个作品在我个人的创作线索中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这几年的作品都经过时间的积累去考虑。这个作品花了我相当长的时间,现在看到它完成,我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