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他再次请我去看画,摊开的是一卷近年作的宣纸油画。画的是山川云海,仍然是大红大绿的原色,单纯强烈,一派混沌初开的气象。这批画多少让我有些惊诧,我不曾想到,一个游学欧洲,遍赏名画,又作画不辍的画家,居然会不受外界的干扰,初衷不改,把生命和热情都投注在这方原色的世界中。不得不使我修正对雷亮的原有印象,重新来读解他的原色世界。
雷亮偏爱苍苍莽莽的群山与大河,近年画的山河形象是他原色世界的主体,更确切地说是雷亮个人的称号。山与水丝毫不关涉到具体的自然风景,他要的只是山的气脉和水的流向。就像一位高明的船工自由地驾驭着内心奔涌的情感。并将情感的峰谷作戏剧化的表现。此山已非山,此水也非水。山水形象在他的确成了一种图式,物象本身的价值仅在于引导视觉在情感的峰谷间穿行,在前方似乎有一个从未露头的目标,无声地召唤着画家,鼓动着画家。因此,雷亮的画中常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波澜,失望与乐观,郁懑与激扬,悲与喜等等夹缠一处,同时又有一种恒古的平和,好似大悲与大喜过后的那种泰然。就如他的画名《命太苦了》、《去日苦多》、《无人识此好丈夫》、《把最坏的结果看清楚心就平静了》……这些标题就是他的内心独白,由矛盾冲突归于平静是情感释放与缓解的过程,要在画面上完成这一整合,非有一种特殊的人格力量不能胜任。
表现内心情感的冲突,使雷亮常在自己的世界中遨游,外部的任何诱惑都有被他冷落的可能。他欣赏西方油画色彩的表现力,却不愿受西方那一套色彩关系的规范,他喜欢中国传统山水画“中得心源”的自主性,又不满足于太多的宁静与简淡。因此他没有沉醉于任何一种文化,最终走了不中不西的路,选择来自内心的驱使。他一只手拿过来西方浓丽的油画色,一只手拿过来中国山水画的笔法,把灵动平和与浓丽凝重生拉在一起,这样才足以使内心的情感得到释放和整合,内心的冲突是在极度的对比中达到和谐的。
雷亮画中的对比原则完全是他个人定下的。在他的画面上常见突兀的隆起,如刀切斧劈般阻断流畅的气脉,平展流动的山势与陡起垂直的似线非线、似面非面的笔法形成直接的冲突,相互强化,最后归于稳定。这样结构画面多少有些非理性的因素,自然景物中不常见,画理中也不常用。出现在雷亮的画中服从的是他的情感,而且是即时的冲动,带给画面的跳跃就如同人的脉博一般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冲突最强烈的还是他画中的色彩。雷亮的调色板上只有极常见的大红大黄大青大绿的原色,复合色差不多完全被摒弃在他的颜色系统之外。作画时又喜欢用对比色,最难以调合的原色被他并置和错杂在同一幅画中。天空或者画成大红和桔黄,山则用群青和头绿,象《风云际会》四联画和《命太苦了》这样冷暖各半的画面,原色的冲击力几乎从各个方向都能感受到。用作过渡的黄、赭也是直接从锡管中挤出来,不加调配,因此画面总是纯净响亮的。似线似面的笔调和色块仅在暗示情绪的起伏涨落,铺陈开来的是一个心灵自我独白的轨迹。这方原色的世界大概只有象雷亮这样对自我内心的观照如此专注和敏感的人才能把握和体会得到,在当今的中国画坛上,有他如此专注内心景象又了无陈规的画家是不多见的。
雷亮是个地地道道的自学画家,没有受过系统的绘画训练,十多年来一心作画,也从不迎合潮流,长时间里经受着旁落的孤独,但他从不因为被冷落而丧失信心和勇气,依然执着地经营自己圈就的领地。在他这方原色的世界中其实已不乏真诚,不乏冲动,不乏温情,不乏单纯和宁静。若能走进他这片没有灰色的世界,你将能真实地把握到一个画家独特的心理路程。
(罗世平 一九九六年九月于巴黎国际艺术城)
【编辑:张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