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摄影家的镜头下,“城市”是水泥森林,无比冷漠。以繁华都市上海为拍摄对象的周明,7幅《海上观,观上海》都是夹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残败废墟;广州在亚牛的眼里,就是一座座杂乱不堪的环形立交桥;即使是曾被评为全人类最适合居住的温哥华,在华人摄影家李群力镜头下,也是大雪后的空旷街道、无人驾驶的破旧汽车,照片里,温哥华只是冷漠的荒原。
在策展人杨小彦看来,这些冷漠就是城市背后的“真相”。
你可以在北京宋庄镇原创博览中心“艺术家俱乐部”二楼,看到这个冷漠的“城市裂缝”摄影展,参与的摄影师还包括张新民、陆元敏、顾铮、沈格非等二十多人,他们身份各不相同,有媒体的摄影记者,有学院的教授,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拍摄的对象是“冷漠的城市”。
“工人沈格非”,最幸福的时候是工棚变洞房,两个新娘随便挑。相比其他主题严肃、颜色暗淡的照片,沈格非的两组照片色彩丰富,轻灵、跳脱,有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奇异幽默。
我要当坏人
沈格非擅长归纳中心思想,他会清晰地告诉你,拼贴在他作品中的各种元素,来源于童年记忆、成年后的生活体验及对当下一些事件的感想。他的作品叙事性比较强,因为“大家喜欢通过故事接受事物”。
沈格非成长于1970年代,那时电影银幕上的人物永远只有好人、坏人两种。好人肯定会胜利,站在好人一边的沈格非也能分享到无与伦比的快感。
影响沈格非的还有他的堂哥们。虽然成长在河南开封,青春期的大男孩仍然像北京大院里的红小将们一样,穿军装,戴军帽,背军用书包,书包里还要放上一块板砖。要是被坏孩子们欺负了,他就会去找堂哥出头。
沈格非很艳羡堂哥们扎在腰间的两条皮带。一条是武装带,用来显示身份,有时还能拿出来作势比划一下;另一条是普通的扎裤子腰带,掩在武装带里面。
2008年5月,沈格非把这点玫瑰色的“文革”记忆,做成了摄影作品《五环牌兴奋剂:今天你喝了吗》。这组作品源于他在街头看到的“五千年文明只为了这一天”的宣传广告,他想:难道那一天结束了,这五千年文明就不要了?
6幅照片组成的“兴奋剂”更像连环画,讲沈格非为首的一帮坏孩子想去推销兴奋剂,但场地已经被卖艺的占了。那人正准备表演劈砖头,推销狗皮膏药。坏孩子趁机用半截砖头把卖艺的拍翻在地。
观众们看坏孩子们拍人的动作很帅,都聚过去看。坏孩子们就开始推销,观众们喝了兴奋剂后都情绪高涨,摩拳擦掌,争着去用头劈砖。最终还是孕妇生猛,获得冠军。因为太兴奋,孕妇早产,婴儿坠地,砸碎了地上的砖头,瞬间超越了母亲。大家都受到莫大的鼓舞,开始迈步下一场狂欢。
沈格非照着堂哥当年的样子来装扮坏孩子。其实沈格非家在“文革”时受迫害,他母亲至今想起那个时代仍愤恨不平。
1993年沈格非从中央工艺美院毕业,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一个好孩子。但他渐渐发现,当年被批评的坏孩子突然有了神奇的“能耐”,活得比他精彩很多。守规矩、讲礼貌也是办不成事的,耍一下流氓问题反而就能解决了。“这个世界到底是好人通行,还是坏人通行?”沈格非开始幻想自己是个“坏人”。在展出的另一组作品《身份和成分》中,他设置了“工农兵学商,地富反坏右”10种情境,想象在那些角色下,自己这个男一号的滋味。“农民沈格非”,最美滋滋的时刻是进城,边洗脚边向城里人传授致富经验;“地主沈格非”是房地产商,身后的墙上贴着口号“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小夫妻俩来买房,小媳妇傍着胳膊求他打折;“右派沈格非”,可怜到只能冲着童真的小村姑耍点小心眼:小村姑可怜右派,晚上偷偷给他送来3个窝头,他以数学知识回报,没有纸笔,只好把赶猪的鞭子一头烧黑,在村姑胸前画圆周率的算法。
“我想说的就是当坏人应该多么快乐。”最近看多了贪官的报道,沈格非忍不住又幻想,某天全球通缉沈格非,因为他贪污了一千亿。
赚得盆满,抱得美人
张新民对城市的观察,跟沈格非截然不同。1950年代出生于四川省德阳县的张新民,从小对“现实”有着鲜明的感受。
1960年“饥荒”开始时,县城里定量一个成人每月9斤粮食。张新民不过8岁,饿得没办法,偷偷跑到农民的地里,把快要长熟的麦穗扯下来,一搓一吹,囫囵吞下。他清楚记得农民地里小麦、红薯、南瓜都长得好好的,并没有“自然灾害”。
1988年春,张新民去了海南岛,年底转战深圳在一家媒体当摄影记者,不久报纸停刊,张新民失业了半年。
失业让他开始思考“摄影究竟是什么”。报纸复刊后,张新民重操旧业,此时他已经开始拍摄与他共同生活在四海小区的外来工了。
四海小区在蛇口工业区,有六十多栋单身宿舍楼,一万六千多位住客大部分是在工业区内电器、服装、玩具工厂的工人。这里也是蛇口消费水平最低小区,市场里能见到的最高档水产是鲩鱼。
这里有七成住户是女工,房间里大多是两边靠墙各摆着两张上下铺铁架床,二十多平方的空间内住着6到8人。张新民去过几个女工宿舍,看见姑娘们的小圆镜上都是灰尘——她们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加班,根本没时间照镜子。
张新民曾拍到她们中午在工厂吃饭的情景,上千人都站着吃。这是工厂管理者想出的节省时间的点子。
1991年时,深圳开始出现“民工潮”,到1992年邓小平视察南方之后,南下民工更如过江之鲫。张新民的拍摄范围,也由四海小区的外来妹们,扩展到这场迁徙。
1997年在深圳沙井镇万丰村,张新民拍到一个年轻农民工的房间,靠墙的蚊帐上贴着一张放大的百元人民币图片,图片下边贴着一张不知从哪个画报上剪下的、只穿内衣裤的长腿美女图。张新民觉得这就是一件装置作品,直白地表露出农民工进城的梦想:赚得盆满,抱得美人。
越来越多的素材冒了出来。到1995年,张新民已经明确自己要拍摄的,就是农民离开土地大规模向城市流动、迁徙的变化过程。
张新民镜头下的过程,不仅包括农民工在城市夹缝中打拼的艰辛,也包括农民工给城市带来的某种不安定因素。1995年某天深夜,他在三亚看到一个打着“新潮健美歌舞团”幌子的脱衣舞团,门口有两个穿得很少的女孩在跳舞招徕观众。卖票的男人戴着墨镜,倚着“性欲裸体大曝光”的广告牌。张新民刚按下快门,就被那男人吼住了。这种舞团在内地城市屡见不鲜,表演的女性大多来自贫困山区。“包围城市”拍到2000年,城乡隔绝的户籍制度全面松动,大片农田被开发商拿走,建成了商住楼。在张新民看来,这一年是分界点,之前“农村包围城市”,农民急于进城;之后是城市急剧扩张,被“包围”的城市反过来吞噬乡村,农民未必想进城但又不得不进城,因为土地已经被征用,他们必须得转换身份。
“包围城市”系列照片为张新民在摄影界赢得巨大名声。他发现,原来照片的社会价值不取决于摄影师的意愿,而是取决于社会需要。
从2005年开始,张新民开始了新主题,他计划拍摄失去土地的农民如何谋生。
【编辑:叶晓燕】